感受到這種母子深情,鄭夫人對眼前少年的好感又多了幾分,當下再不猶豫,開言道:“小兒生性頑劣,素來難以安心習書,今後還要你多費心了!尤其是下月,本府老夫人即將抵達金州,介時少不得考較鵬兒學業,這一月時間定要抓緊纔是,其時若能得老夫人滿意,我家老爺定不吝於重賞,你好生做去吧!”。
唐離點頭應是,等他那身麻衣轉出房門不見,才見鄭夫人微一招手,適才那青衣小鬟福身上前。
“鵬兒先後已經攆走了四個伴讀,今日兒個你就不用在身邊侍侯了,去少爺房中看着,難得這個伴讀讓我極是滿意,若鵬兒再敢隨意放肆,你來報知,這次再依不得他胡來了,去吧!”,想想自己孩子的頑劣與倔強,再想到一月後老夫人壽宴後的考教,鄭夫人一聲長嘆後,揮手示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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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唐離的理解,原以爲伴讀不過是幫人磨墨添紙,順便跟着陪讀,免的他一個人無聊。誰知跟隨帶路的家人一路走來閒聊才知,自己所想滿不是那麼個事兒。在鄭府之中,先生只半日授課,其間自己要隨着一起細聽講解,後半日,當“鵬兒”少爺溫書的時間,自己不僅要給他磨墨添紙,更要督促他背誦篇章經義,遇到有疑難,還要負責解答,總而言之,自己這伴讀的角色類似於下人加同學再加助教的混合體。聽明白了這些,少年不由感嘆,一千五百文的工資的確不是那麼好拿的。
說話之間,唐離並那帶路的家人已經來到一個單獨的小偏院中,隔着遠遠的距離,就聽到一個拖長腔調的蒼老聲音傳來道:“子曰:‘知者不惑,仁者不憂,勇者不懼。”,雖然不曾見人,單隻憑着聲音,唐離也能想到這位老先生在誦書時那搖頭晃腦的樣子。
揮手製止了那家人要上前通報的舉動,唐離囑他自去後,放緩了步子向窗邊踱去。
這是一間素雅的書房,上處一張書幾後,一位白鬚飄然的老先生正右手舉書於前,若合節奏的緩緩誦讀,而下處的書案上,一個圓成胖球般的十一二歲小孩兒懶懶散散的爬坐在那裡,低着頭似聽非聽,唐離自窗棱間的縫隙看去,正見這小胖球兒放在書案下的肉手掌上,正有一隻紅殼的小旱龜拼命的伸着長長的脖子和笨拙的四肢,緩緩向前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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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兒,把竈間煨着的蓮子羹給老爺端來。”,夕陽西下時分,刺使府後寢中,鄭夫人邊幫着使君大人換上家居的便服,邊吩咐着身邊的侍女道。
“多謝阿沅了”,使君大人的這句話換來鄭夫人一個白眼兒,側身瞅了瞅見並無下人在場,她才含笑輕聲啐道:“下人們都在,怎能喚我閨名!”。
“夫人說的是”,使君大人微微一笑,扎煞着手裝模做樣的行了禮後,才哈哈笑着接過紅兒端過的羹湯,小口呷了起來。
看到丈夫這個樣子,微微搖頭的鄭夫人心底其實甜蜜的很,她本出身於同爲河東大族的崔家,這門婚事也是自小就定下了的,不過跟家族中其他的姐妹相比,她的婚姻給她帶來的更多是幸福,眼前鬢角微染星霜的夫君一如二十多年前那樣愛惜自己,不說象其他同等地位的人那樣養“別宅婦”,就是連妾室也不曾納一個,如此罕見的行爲只讓那些同僚紛紛猜測她是何等的河東獅。
想到這裡,鄭夫人忍不住低頭微微一笑,看向丈夫的眼神中又多了三分溫情。
“母親的車駕七日前已經動身了,按行程現在該出河北道了。夫人這些日子多操勞些,此次壽宴不容有失,那些新招募來的家人也要多多督導,免的到時出了什麼茬子,讓老二、老三房裡的看了笑話,與你面上不好看”,將最後一口蓮子羹喝盡,鄭使君接過紅兒手中的緞巾揩着手臉,邊隨意說道。
“此事老爺儘可放心,妾身料理的好,絕不至落了長房的名頭兒!只是聽說這次隨母親過來的還有各房的侄兒侄女們,這其中有好幾個聰明伶俐的,怕就怕鵬兒……”,說道這裡,鄭夫人忍不住嘆出一口氣來。
當其時也,崔、盧、李、鄭四家並稱望族,乃舉世公認的“詩書繼世、禮法傳家”,正是緣自於此,四家對於族中後輩的學業歷來極爲重視,鄭家雖不象崔門那樣有每年的族中大校,但這十餘年,老夫人的壽宴承擔的就是這一職能。
作爲跟老夫人同樣出身崔門,加之又是長房兒媳,鄭夫人可謂是最得老夫人歡心,如此一來不免讓其他幾房心下嫉妒,所幸她事事做的妥帖,倒也沒讓她們挑出什麼刺兒來,唯一的命門就在於孩子身上,且不說那苦命的女兒,單是作爲長房長子的鄭鵬,委實太過於頑劣,去年藉着鄭使君轉職履新的由頭避過了考校,今年無論如何是不行了,只要想到考校時兒子喏喏不能言的樣子,鄭夫人彷彿就看到了幾個妯娌兒瞟向自己時的異樣眼神兒。
“阿沅,這些日子咱們多督促着些,到時鵬兒考校成績真的差了,也自有我去找母親請罪,你放寬心就是。”,知道妻子好強,鄭使君上前安慰道。說起這個孩子,他也實在是沒有辦法,若說他不聰明,誠然說不過去,就是太頑劣了,這些年打也打過,關也關過,就是扳不回他的性子,到最後他也沒了轍兒,只想着等孩子再大些,懂事了以後再行好生調教,只是如此一來,這每年曆行的考校就實在讓他這個長房長子實在不好過。
“老爺去請罪有什麼用,相夫教子本是妾身……”,鄭夫人還要再說,就聽門外一聲腳步響動,隨即就見青兒閃身走了進來。
悄悄放下握着夫君的手,鄭夫人面做正色道:“青兒,你來的正好,說說下午你在少爺那兒都看到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