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5.皇室遷都

鴻俊就這麼靜靜看着李隆基, 對這名老人充滿了陌生感,畢竟三年前,他在驪山行宮中見天子親征, 遠遠不像今日這麼老態龍鍾, 每次來到金花落覲見時, 李隆基雖漸現頹老之態, 卻也不像眼下如此明顯。

鴻俊在醫書上讀到過, 人間有病症老來昏聵,被稱作“失魂忘語症”,時而將回憶統統忘得乾乾淨淨;時而脾氣暴躁, 不問緣由便獨斷專行……而李氏一族自李淵起,偌大皇族中, 便似乎常出現家族病史。

楊國忠縱有通天之能, 人間天子乃紫微星託生, 一條妖蛟也決計無法毒害人皇。

“李景瓏。”李隆基朝莫日根一指,緩緩道, “你往黃河去,召那黑龍出來,爲朕助陣。”

莫日根不答,眯起眼仍在思考,李隆基突然大怒, 吼道:“反了!反了!你們一個兩個, 都有不臣之心!尤其是你!李景瓏!來人——!給我拉下去——”

“陛下息怒!”楊貴妃慌忙拉着李隆基袍袖, 李隆基欲持劍斬鴻俊二人, 卻又重重跌坐回去, 只不住喘氣。

“父皇!”此時李亨帶着一衆官員進了金花落,李隆基怒道:“兵呢?!朕讓你去點兵!”

李亨身後大臣零零落落, 只有一名高力士說得上話,餘下俱是些近臣內侍,以及大理寺黃庸,六軍統領竟無一人在場。

鴻俊再遲鈍也能感覺到,兩年未見,李隆基竟已接近衆叛親離。更何況稍微有點眼色的大臣也能看出李隆基病重,一世英傑,臨到老時,竟只有一個楊玉環守在身邊。

然而想到被斬首的高仙芝與封常清,此刻他面對李隆基,竟是再同情不起來。

“雅丹侯病重。”李亨朝衆人說,“副使莫日根承諾,會盡力掩護全長安的百姓撤離。”

黃庸萬萬沒想到,當初被所有人一致不看好的李景瓏與驅魔司,在這國難當頭時,竟成爲他們唯一的救命稻草。李亨又鎮定道:“各位,不妨現在馬上安排,全部撤離長安。”

“撤去何處?”高力士哆嗦道,“長安就不能守了麼?”

“守不住了。”莫日根沉聲道,“願留的請便,就以親征之名,請六軍護送皇室暫時遷都。”

李亨深呼吸,說:“且先兵分兩路,朝廷遷往靈武,等待郭子儀將軍回來勤王;六軍護送陛下,撤入巴蜀。”

黃庸忍不住道:“若安祿山渡黃河而來,又當如何?”

“那便再撤。”李亨冷冷道,“撤往涼州,直至李景瓏醒來,能妥當對付安祿山爲止。”

靈武距離長安不遠,有黃河天險守護,撤往西陲,是最好的辦法。然而若驅魔司收拾不下安祿山,叛軍再度西來,就只能撤往涼州了。再撤,則只能撤出關外……衆臣想到此處,不禁心生一股荒唐感。

“朕要親征……”金花落中榻上,傳來李隆基頹老之聲,衆人卻只得充耳不聞。

“動身罷。”李亨一瞥中榻,目光掃過楊玉環,冷漠說道,“孔鴻俊,你答應我,定守護父皇撤出長安。”

鴻俊倒是不擔心李隆基,畢竟他雖然老了,卻還是紫微星,妖怪再怎麼樣也不敢直接攻擊他,便“嗯”了聲。衆臣紛紛散了,李亨正要離開時,楊玉環卻說:“殿下請留步,臣妾有幾句話想說。”

鴻俊正要請楊玉環動身,聞言便停下腳步。

“棄都城而去,宗廟、社稷怎麼辦?”楊玉環道,“若安祿山效法董卓,李唐宗廟一朝盡毀,你父皇他日九泉之下,如何見列祖列宗?”

李亨被楊家欺壓已久,歸根到底仍因楊玉環,楊國忠派系方在朝中得勢,如今老父失魂忘語,雖情知不與楊家相干,乃是自然現象人力不可違,卻終究無法說服自己,減輕幾分對楊玉環的厭惡感。

“民爲重,社稷次之,君爲輕。”李亨沉聲道,“李家列祖列宗,還被你們這羣妖怪鬥法羞辱得不夠麼?!”

楊玉環聞言色變,鴻俊聽不下去,正要出言勸阻之時,楊玉環卻一改溫婉神色,厲聲道:“太子殿下若疑心我是妖怪,不如令驅魔師一試便知。若我身爲凡人又如何?”

李亨心中鬱火已到了極限,瞬間以手按太子劍,鴻俊馬上轉身,擋在楊貴妃身前道:“太子殿下!”

李亨沉着臉道:“讓開!你是誰的部下,自己心裡清楚!”

鴻俊絲毫不讓,莫日根卻以一手按住太子手背,冷冷道:“殿下。”

六軍喧譁,盡將“妖孽作亂、毀我大唐江山”掛在嘴邊,楊家與軍中所積矛盾更是日久,李亨則早就動了殺楊玉環的心思。

“這天底下,如今只有她在伺候你的老父親。”鴻俊說,“你拔劍試試看?”

驅魔司中個個都是硬骨頭,莫日根、李景瓏等雖硬氣,卻終究是紅塵中人,來了個不食人間煙火的鴻俊,李亨才總算見識了。忽想起從前聽說過,楊家與孔家素有淵源,這口氣只得硬生生吞下。

楊玉環站在鴻俊身後,絲毫不懼,冷聲道:“祖宗的靈位,須得遷走,否則來日不僅你父,連你也無顏見地下先祖。”

“派人去辦……”李亨朝莫日根說道。

楊玉環又道:“凌煙閣先烈靈位,也須得一併取走。”

李亨閉上雙眼,深呼吸,按着劍柄的手不斷髮抖。

“我去吧。”鴻俊朝楊玉環道,“你讓皇帝準備出發。”

楊玉環又道:“宮中、民間,各大臣家眷、婦孺等,須得派內侍護送,否則亂軍之中,兵荒馬亂,恐怕橫受折辱。”

李亨沉聲道:“我寫一手諭予你,着人去辦,還有沒有?”

楊玉環靜靜看着李亨,氣氛緊張無比,許久後,楊玉環方輕輕地說道:“沒有了,你爹尚清醒時,從來便是屬意你的。曾經一應水火不容、脣槍舌劍,俱着落我大哥頭上,乃是我楊家挑撥離間,致使處處排擠,橫生枝節。”

鴻俊聽得心裡突地一跳,楊玉環這話未免充滿不祥之意,彷彿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李亨彷彿明白了什麼,轉身離開,不再多說,臨出金花落前,楊玉環最後說了一句:“這麼多孩兒中,你爹談起你時,總是不一般的。他這一生……”

“我會孝順他的。”李亨沒有再讓楊玉環說下去。

“一言爲定。”楊玉環又道。

莫日根朝鴻俊使了個眼色,楊玉環低聲道:“可惜今日沒有準備糕點予你吃了,鴻俊;昔年孔大夫救了我性命,如今竟又是他的孩兒救我一命,只不知何日方能償還你孔家的恩情。”

鴻俊安慰道:“會好的,貴妃,動身罷。”

楊玉環召來內侍,攙扶老邁的李隆基往後殿去,鴻俊與莫日根穿過花園出來,鴻俊說:“我去凌煙閣。”

“還去什麼凌煙閣?”莫日根有時候當真受不了鴻俊,答道,“隨口答應一句,去不去有關係嗎?這火燒眉毛的。”

鴻俊欲言又止,莫日根每到這緊要關頭,總覺得自己不懂鴻俊,然而日漸相處,往往又總覺得鴻俊以他獨有的原則與執著,彷彿用簡單的雙眼,窺破了世間太多的大起大落。話到嘴邊,反而又再三斟酌,收了回去。

“好罷。”莫日根最後說,“快去快回。”

鴻俊點頭,說:“回去照看好景瓏,一送他們出城我就馬上回來。”

鴻俊與莫日根在御花園中別過,分頭前去辦事,凌煙閣在興慶宮西北,昔年大唐江山初定,李世民建此二層小閣樓,內裡供奉開國功臣畫像與靈位,後歷任國之重臣又時不時被請入供奉,然則到了武周定址神都洛陽,已不再在意凌煙閣。如今則是蒙塵的兩層小樓。

鴻俊以飛刀斬了鎖,走進那光線昏暗的樓中,正要取下畫像時,背後忽一個聲音道:“怎麼不陪着你相好的?”

鴻俊一聲驚呼,轉過身時,竟見青雄依舊是那模樣,站在朦朧日光下,半身赤|裸,穿一條深棕色長褲。

“青雄!”鴻俊萬萬未料,會在此刻碰上青雄,快步上前,一時彷彿回覆了昔年的小孩兒心思,只想往他身上撲。然而剛跑出一步,便覺怪不好意思的,說,“你……你怎麼來了?”

“來看看你。”青雄背光的身影周遭彷彿發出柔光,說,“你爹讓你回曜金宮去,今日便放下人間,跟着我走,你走不走?”

鴻俊有太多的話想問他,未想青雄卻先發制人,重提此事。

“我快死了嗎?”鴻俊突然問。

青雄端詳鴻俊,他的眼光,與往昔渾然不同,彷彿透過鴻俊,在看另一個人。

“你從小就是很聰明的。”青雄說,“大巧若拙,大智若愚,誰待你好,誰待你不好,你心裡從來都記得。”

鴻俊沒有回答,哪怕連青雄現在看他的眼神,他也能隱約感覺到:他看的不是自己,而是許多年前,與他有着手足之情的父親——孔宣。鯤神能預知未來,想來也能推斷他的生死,也許青雄今天前來,正是爲了見他最後一面。

“我爹呢?”鴻俊突然問。

“他說,你不跟他回家。”青雄微微地笑了起來,說,“他不想再見你了。”

鴻俊怔怔看着青雄,青雄又長吁一口氣,如同放下心頭大石,良久後說:“鴻俊,你長大了。”

鴻俊沉默以對。

青雄又說:“你說放下就能放下,選了李景瓏,就永不回頭。你與你爹當年,果真像極了。如今的你不再是當年被重明趕下太行山,哭哭啼啼的你了。後悔當初這麼想來人間不?”

“不後悔。”鴻俊微微一笑,答道。

青雄伸出手,挑起鴻俊的下巴,沉吟良久,最後輕輕地摸了摸他的側臉。

“從此,你得一個人走了。”青雄又道。

“我從來就是這麼想的。”鴻俊答道。

青雄剎那散開,化作無數光點飛散,席捲,滲出凌煙閣去,這二層閣樓頂端,坐着一名身穿火紅王袍,頭髮猶如燃燒的烈焰的王者,一雙金曈望向遠處,正朝長安蔓延而來的滾滾黑雲。

驅魔司中庭,陸許將昏迷不醒的李景瓏抱上車去,突然停下動作,望向巷內不知何時出現的那中年人身影。

驅魔司內,正在討論戰術的裘永思等人亦突然停下聲音,紛紛起身。

“你是怎麼進來的?”裘永思眉頭深鎖,冷冷道。

“鎖門符乃是根據鎮龍塔中空間符所改。”楊國忠好整似暇,微微一笑,“對旁的人來說興許是結界,又如何擋得住我?”

衆驅魔師頓時如臨大敵,暗地裡運起法術,楊國忠卻已看穿了他們的動作,笑道:“上回大明宮中,各位高招層出不窮,已把我給打垮了,要將我抓回鎮龍塔去,不必再大動干戈,仙尊只要出手,我是逃不掉的。”

說着,楊國忠隨意一瞥池塘邊的鯉魚妖,鯉魚妖瞬間彈跳出水,一路小跑,躲到裘永思身後。

“獬獄。”裘永思反而笑了起來,抖開手中摺扇,站在一羣驅魔師身前,揶揄道,“你這捅出來的婁子,可不好收拾吶,你似乎不大瞭解我,我這人總喜歡反其道而行之,譬如你覺得我今天一定不會將你緝拿回塔,我偏偏就得動手。”

說着,裘永思一手抖筆,答道:“無論你再說什麼,今天是絕不可能放你走的。”

裘永思筆鋒中瞬間淌出如同流水般的發光符文,一剎那繞着楊國忠全身,開始旋轉。

楊國忠負手而立,卻十分自信,說道:“再做個交易如何?”

阿泰冷冷道:“上回跟你做了筆交易,差點就被你坑得傾家蕩產,可不能再信你了。”

“將我扣住。”楊國忠說,“若再不信我,隨時把我抓回塔去罷了。”

話音落,裘永思的符文已“嗡”一聲成形,朝着楊國忠收束,化作三道藍色光環,將他牢牢捆住。

楊國忠被這麼一捆,頓時一個趔趄,往前跪倒在地。裘永思手中持符,眉頭深鎖,那道符無論如何貼不上去。而只要符紙一貼,降龍法陣發動,楊國忠就會被直接傳送回鎮龍塔裡,再逃不出來了。

“動手啊!”陸許催促道。

楊國忠沉聲道:“你貼上這符,興許便錯過了解救你同伴的機會。這還不算,一命還一命,現在將我扔進鎮龍塔深淵中,可就再無人能救你性命了,裘、永、思。”

裘永思拈着那符的手指輕輕發抖,幾次欲貼上楊國忠額頭,然而最後,他鬼使神差地收起了符紙。

“說吧。”裘永思道。

“帶我與鴻俊去見安祿山。”楊國忠道,“鯤神的計劃註定將失敗,只有我能救他。”

陸許:“……”

衆人面面相覷,楊國忠望向陸許,內情就連裘永思也不知道,所有人轉向陸許,陸許顫聲道:“你爲什麼會知道……鯤神的計劃?”

楊國忠沉聲道:“如今的安祿山擁有至爲強大的力量,它從這場戰亂之中汲取了近乎過量的天地戾氣爲己用。但沒有魔種,它始終無法留住魔氣,這也是爲什麼你們始終看見的,是魔兵、魔將,以及滾滾黑雲。”

“如此,正因它吸納的戾氣轉化爲‘魔氣’後,必須釋出,否則便將逸散。它仍然需要鴻俊身上的魔種。”

“繼續說。”裘永思冷冷道。

“要爲孔雀大明王進行‘再鑄’,便須把魔種取出。”楊國忠跪坐在地,緩緩道,“魔種已與鴻俊的三魂七魄相連,強行取出,將傷及三魂七魄,令其隨之灰飛煙滅,鯤神的計劃,乃是以李景瓏所用心燈,先分離魔種,將孔雀大明王殘破的三魂七魄還原爲純能量法力,第三步,則是再鑄其魂魄。”

陸許臉色已變得鐵青,喃喃道:“獬獄。”

楊國忠臉上浮現出詭異的笑容,緩緩道:“這是我第一次,朝孔宣所提的辦法,只是魔種一旦脫離鴻俊的身體,魔氣便將強行從安祿山身上被吸走,屆時,鴻俊周遭將被這三千噩夢、生死戾息、無盡舍離所包圍,天魔將真正誕生,誰能保證,李景瓏的心燈之力,足夠突破這魔氣?”

裘永思喃喃道:“獬獄,你始終沒有死心,你真正想要的,只是鴻俊身上的魔種而已……”

“不錯。”楊國忠道,“讓我與鴻俊合魂。我將吞噬他的魔種,汲取魔氣,那一刻到來之時,我將帶走魔種,你們再鑄鴻俊三魂七魄,而我……”

裘永思說:“你也將招來天劫。”

楊國忠:“不錯……強大的魔氣涌入時,能令我突破蛟身,化而爲龍,天劫也將隨之降臨……”

裘永思:“你也許將在天劫下灰飛煙滅……”

楊國忠:“也許將成功渡劫爲龍……”

裘永思與楊國忠對視,驅魔司中庭內寂靜無聲。

43.北冥有魚111.寒冰飛匕68.筆走龍蛇103.魔之心魔108.緣分天定92.環環相扣19.飛獒伏誅170.善因善果51.黑鎧獅盔28.命案頻發41.聚散依依178.重見天日7.嗨咩猴比148.月渡亡魂99.神都洛陽23.銜環結草139.事與願違21.古劍之名161.夢之所引116.夢境之力135.靈光乍現41.聚散依依51.黑鎧獅盔190.巴山之蛇144.重逢敘舊205.爭端再起144.重逢敘舊200.來歷成謎161.夢之所引130.驅魔都護169.戰火過後105.探查花園174.大廈將傾188.三議後世200.來歷成謎130.驅魔都護174.大廈將傾78.心悅君兮141.一波未平125.前人遺蹟200.來歷成謎65.降世應劫59.如夢似幻170.善因善果190.巴山之蛇2.舊時光影131.虛空符文98.一石二鳥129.入塔尋蹤8.驅魔長史205.爭端再起139.事與願違29.案發現場18.北郊行宮147.萬難兩全170.善因善果109.李代桃僵198.舊友難再28.命案頻發153.前功盡棄125.前人遺蹟85.烈酒封喉181.不悔相伴85.烈酒封喉84.酒色財氣116.夢境之力71.諾不輕許116.夢境之力198.舊友難再87.太子夜訪16.夤夜獵狐17.誘妖之計91.百年之約91.百年之約60.黑暗夢魘176.搭救稚童177.莊周夢蝶134.跋山涉水126.西子伏雲64.七情六慾140.安史之亂189.救命恩魚40.華清水暖131.虛空符文160.室韋王室53.長史之智220.鯤鵬合一113.節外生枝6.寄人籬下22.學館探妖36.妖滿長安167.燈明燈滅134.跋山涉水21.古劍之名61.疑竇叢生128.降龍仙尊59.如夢似幻52.畏寒屍毒78.心悅君兮71.諾不輕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