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二人扛着大包小包來到了東市南門,市坊大門仍然緊閉。
大名鼎鼎的東西二市在朝廷市署的統一管理下,上午都是坊門緊閉不做生意的。此刻已經快到中午,坊門外已經聚集了不少的人和車馬,大約都是京城各地趕來的商人、小販和顧客。
李蒼玉不由得想到了白居易的那首《賣炭翁》,裡面有一句“牛困人飢日已高,市南門外泥中歇”,大約就是描述的眼前情景。只不過現在的社會環境和治安情況遠比“賣炭翁”時代的要好,至少不會有“黃衣使者白衫兒”來當衆打劫。
一陣鼓響,東市的坊門被市署的不良人打開,東市終於開市了。
李蒼玉和高栝混雜在大批的人羣之中走進東市,大有一種當年春運之時擠趕火車的感覺。兩人一路來到西南角的布帛區,“吳氏布帛行”的門店裡面剛剛走進了幾位客人正在挑貨購物。兄弟兩人便轉走庫房,叫開了商行的後門。
正是午飯時分,開門的陳六手裡還擔着一碗飯。卜一見到兄弟二人,他就沒好氣的道:“頭一天就沒了人影,我還以爲你們另謀高就不回來了呢!”
“怎麼可能!”李蒼玉笑嘻嘻的道,“我們兄弟兩人去拜訪了一位長安的親戚,好一番盛情款待,左右留着不肯放我們回來。不過我們可沒忘記兄弟們,這不,趕着午飯的這個點,帶回許多的好酒好肉給兄弟們加餐!”
一聽這個,陳六等人都來了精神,一羣夥計七八人都擔着一個飯碗圍了過來。李蒼玉問道:“大東家呢?”
“大東家有事去了縣衙。”陳六急道,“你這包的一些什麼,快打開我們看看!”
吳本立不在,那就開始放飛吧!
李蒼玉用一個比較中二的姿態打開了包袱,“各位觀衆,好酒好肉!”
“哇——”
“羊肉!”
“肥雞!”
“魚、有魚!還有酒!”
陳六等人果然十分配合的發出了驚喜的尖叫,有兩個傢伙把飯碗都扔到一邊,上來就要爭搶酒肉。
“等一下!”李蒼玉大叫一聲,伸手將包袱給遮攔起來。
陳六等人很是不爽的看着他,大約以爲李蒼玉會提什麼條件,或是要收錢之類。
李蒼玉笑呵呵的道:“涼了。油膩的東西,最好蒸熱了再吃。”
“這種小事,交給我!”陳六頓時來了精神,如同大將軍指揮作戰那樣指派開來,“你,去燒火!你,去打水!你,去把那些豬食倒掉!今天咱們託了蒼玉兄弟的福,不吃豬食改吃人飯了!”
夥計發出了一片歡呼聲,全都放下飯碗,忙前忙後的折騰開來,把兩位老廚娘都撇開了不讓她們幫手。
老廚娘有些忿忿,“這幫懶驢,今天倒是勤快上了。”
陳六對李蒼玉的態度立馬好轉了數倍,賠着笑臉問道:“蒼玉兄弟,你們那位長安的親戚想必挺有錢吧,他是幹什麼的?”
“一般般,是個生意人。”李蒼玉一本正經的說起了瞎話,“很多年沒往來了,其實,不是太熟。”
“哦……”陳六一副似懂非懂的表情,點了點頭。
高栝心疼不已,悄悄把李蒼玉叫到一旁說道:“阿狼哥,幹什麼全分給他們吃了?”
李蒼玉笑笑,“栝弟你要記住,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日難。出門在外一定要懂得結好於人。多個朋友多條路,知道嗎?”
高栝挺認真的點頭,“好像很有道理。”
“做人不妨慷慨大方一點,有好東西要懂得與別人分享。久而久之,朋友就多了。如果只是自己藏着掖着偷偷的獨享,是會被人孤立和排斥的。”李蒼玉揉了揉他的頭,“陳六他們朝夕和我們相處,常言道遠親不如近鄰。我們對他們好,他們以後也會對我們好的。”
“嗯,我知道了!”
很快,滿院子飄起了肉香味。雖然商行的伙食並不算差,但這樣的大魚大肉也是很難見到的。陳六等人無不狂咽口水,都圍在了廚房邊。
“你們在幹什麼?”
衆人一驚,原來是吳本立回來了,臉上好像還有一絲怒容。
李蒼玉連忙上前,“大東家,我從親戚那裡帶了點酒肉回來,分給大家……”
“哦……”見到李蒼玉,吳本立的神色立刻和緩了許多。他呵呵笑了笑,“那你們,吃着喝着吧!”
說罷吳本立就走進了書房裡,把自己一人關在了房裡。
衆人都看出來了,吳本立心情是不很美麗,因此都安份了許多。
過了一陣菜都蒸熱,酒也溫好了。在一片刻意壓制的歡呼聲中,李蒼玉開始給大家分酒分肉。
書房裡的吳本立正一肚子悶氣的躺在榻上,聞到屋外飄來的香味不覺咽起了口水,“怎會這麼香?……對了,盡顧着辦事和生氣,我都還沒吃午飯。”
陳六很狗腿的捧着一碗肉和一盞酒送到了門外,“大東家,你要不要吃一點?這肉可真香啊,酒也是極好的!”
吳本立肚子裡頓時咕嚕一陣叫,但又有點拋不下面子去和夥計們爭食李蒼玉從親戚家裡帶來的那些殘酒剩飯,於是道:“叫廚娘去給我新做一份飯食。”
“是,大東家。”陳六應了一諾走開幾步,想了想又走了回來,說道,“大東家你不嘗一口麼?我還從來沒見過,這麼好吃的羊肉哩!”
竟敢在我面前吹牛!
吳本立乾脆起身推開了窗戶,看着外面那一羣如同豬拱食般狼吞虎嚥的夥計,發出了一陣富人特有的高冷笑聲。
“你們呀,真是沒吃過好東西。”吳本立指着外面那羣人,說道,“要說羊肉,天南地北再加上若大一個京師,我只認一品仙。”
“大東家,什麼是一品仙?”衆夥計們很配合的問起來。
“都沒聽說過吧?這一品仙可是大來頭啊!”吳本立嘖嘖的道,“記得去年,我應邀去了王公府中赴宴——哦,這個王公,就是長安首富王元寶了。”
“哇——”夥計們發出了一陣驚呼。
李蒼玉暗暗好笑,吳大東家又要開始他的脫口秀了。王元寶這名字聽着很熟,記得在書上看到過。據說正月初五迎財神的這個習俗,都是王元寶首創的。
“那日正值王公大壽,他兒子特意從宮中請了來御廚,專只做一味菜。”吳本立說道,“就是一味羊肉,當今聖上品嚐之後曾經親口賜名‘一品仙’,意思就是吃上一口,那美得就像是成仙了一樣!”
“據說這一品仙的羊肉,用了三十多種作料,其中不乏遠從異域千里迢迢運來的珍貴香料,再歷經十幾道工序秘製而成。當時御廚只肯做了五斤肉,我們赴宴的每人只分到了一小塊——就這麼一小塊啊,還不如巴掌大!”
吳本立說着還用手指比劃起來,“你們知道這一小塊羊肉,值多少錢嗎?”
衆夥計整齊的搖頭。李蒼玉和高栝對視一愣,怎麼聽着這麼耳熟?
“十金!”
“哇!”夥計們驚叫不已,“大東家,這不可能吧!”
連李蒼玉也吃了一驚,唐人說十金,就是指十斤銅。正常來說一貫銅錢六斤出頭,十金豈不是一千五百文以上?!
“哼,要不說你們沒見識,這有什麼不可能的?”吳本立很傲慢的搖頭而笑,說道,“五斤羊肉,王家付了整整四百金的報酬給那御廚。算起來,一兩肉就要五金(一斤十六兩)。我們每人最多也就分到了二兩!——那不就是十金了?” ттκan c○
“哇!”夥計們又一陣驚叫。
一邊叫,他們一邊狂啃羊肉,感覺就像是把它們當成了“一口仙”。
飢腸轆轆的吳本立,看着他們這副該死的吃相一個勁的暗咽口水,心中不由得有些忿忿起來,咬了咬牙,他又道:“一肉十金不算什麼了,還有更貴的!”
“據說,那御廚也是跟別人學來的手藝。真正上貢給聖人吃的一品仙,卻不是御廚做的。”吳本立說道,“真正的一品仙,是宮外有人進食獻上去的。你們知道,那人是誰嗎?”
“誰呀?”夥計們一邊吃嚼一邊漫不經心的問,“真香啊,這羊肉!”
吳本立再度猛嚥了一口口水,臉色一正大聲道:“就是號稱天下第一唱的內廷歌者供奉,念奴!”
還真是!……李蒼玉當場一愣,當時我和高栝那桌上,差不多擺了十斤羊肉啊,沒吃完帶回來的都有四五斤!
“哦,念奴!……這雞肉好像不比羊肉差啊,魚也很好吃!”
“念奴是誰?……這酒真不錯,來乾一杯!”
“你們,你們……真是一羣豬樣的人!”吳本立有點無語了,“井蛙不可以語於海,哼!”
說罷,大老闆傲嬌的甩手關上了窗戶。
李蒼玉和高栝已目瞪口呆。他們眼睜睜看着眼前這“一羣豬樣的人”,感覺他們就是在狂拱一座金山啊!
一餐飯,十萬錢。
好像……還是打過折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