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0 偏心之過
“爸，說實話，我也曾經怨恨過。”終於，還是我忍受不住，率先打破了那個沉默而壓抑的氛圍。不過，在說話的同時，我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看到父親的臉上似乎露出了些許自嘲和寬慰的神色。
略微放下心來，我就繼續說道：“不過，不管怎麼說你都是我爸。有句俗語說得好：‘父子沒有隔夜仇’。我就算再怎麼怨恨，但總也改不了咱們是‘父子’這一事實。因此，到最後，這父子之情還是必然會戰勝那短暫而現的怨恨之意。”頓了頓，我才接着道，“所以，現在，我真的一點也不怨恨！”
聽着聽着，父親的臉色就變得複雜了起來。從父親之前的話語之中，我能聽出，他認爲之前自己做得是有些不公的，因此而招致我的怨恨也是理所應當。倘若，我真的怨恨着父親，那麼，父親的心裡反倒會覺得好受一些。但現在，我卻非常清楚明白地告訴父親，自己一點也不怨恨他。那麼，早就有些後悔自己不公的父親內心之中就會更加地自責起來。但，我的不計前嫌，我對父子之情的重視，又不可避免地讓父親心中大爲感動。後悔、自責、感動等諸多情緒彼此衝突交融之下，父親的內心世界也就難免會出現劇烈的波動。
好一陣之後，父親才總算是平靜了下來。“你知不知道我爲什麼一直偏幫着你弟弟？”
見父親並未就剛纔那個敏感的問題做過多的糾纏，我心中頓時感覺一陣輕鬆。其實，我多少能揣測出些父親一味幫着弟弟的原因，不過，事到如今，難道我還能跟父親計較不成？於是，我只得故作不知地搖了搖頭。
“也許，你會認爲是因爲他年齡小。當然，這也是其中的原因之一，但卻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最主要的其實是因爲你弟弟沒你有本事。我是做父親的，在我眼中你們兩個就如同手掌和手背一般。我希望你們兩兄弟都能過得好。可是，打小，你弟弟就沒你有出息。我這個做父親的眼睛又不瞎，在分家之前你爲全家做出的貢獻，難道我看不到？按道理來講，我是應該幫你的。但是，你本就比你弟弟家過得好，如果我再幫着你……”說到這裡，父親停住了，他用直勾勾的眼神望着我。在我給父親遞出一個理解的眼神之後，他才繼續說道，“不是我做父親的心狠，而是我不得不平衡。你弟弟不如你，所以我只能幫襯着他點，這樣他纔有可能趕上你。再說了，我不可能長命百歲，我總有‘兩腿一蹬’（方言，指生命終結）的時候。趁着還有一口氣，不幫你弟弟忙些財產，一旦閉眼了，我能放得下心來嗎？……”說着說着，父親的聲音居然哽咽了起來。
其實，現在父親的心情我特理解。父親就那犟脾氣——死不認錯！我知道，父親越是這麼強調，就表明他心中越是自責。在我寸步不離地陪伴於父親身側的時候，難道父親還在想着如何獲得我的理解和原諒？父親可是聰明人，他肯定知道，如果我不理解、不原諒，那麼就絕不會這麼做（每時每刻服侍着）的。因此，父親有些情緒失控的解釋，與其說是想徵得我的諒解，倒不如說是想徵得他自己的諒解。當然，這其中也包含着對我的絕對信任。在父親看來，我是根本用不着他擔心的一個。
“爸，你別這樣。沒人怪你。弟弟可是老幺，做父母的，慣着老幺，那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了。真的，不會有人怪你的！”我很怕父親的情緒失控會變得一發不可收拾，因此趕緊出言安慰道。
“不，我幫着你弟弟，絕不是因爲他是老幺！”父親一聽，立即就情緒激動地辯解道。
父親那一段話的意思我當然是聽懂了。不過，爲了讓父親心裡能更好受一些，我覺得還是從常理這個角度來勸慰會更好一些。畢竟，常理可是最容易被大衆所接受的，所以也就是最有說服力的。哪曾想，此刻的父親居然一根筋地鑽起牛角尖來。
“對，對，對！爸，你幫着弟弟，主要是因爲他們家忙得不好！”這個時候，我能不順着他老人家嗎？
聽了我忙不急跌的解釋，父親的神情才漸趨平穩了下來。“某某（我小名的代稱），如果你們家忙得不好，我也會幫着你的！”父親憋了老半天，纔有些愧疚地吐出這麼一句話來。見我居然沒啥反應，父親就有些急躁地加重語氣問道，“難道，你不相信？”
“不，不，我信，我信！”那時，我正感覺到今天父親有些反常，似乎這話多得有些離譜了，所以不經意間就有些走神，“不過，爸，你將我們姐妹五個拉扯大就已經很不容易了。其實，待我們成家立業之後，就不再需要你老人家去忙活什麼了。所以，這幫不幫着誰，並不是很重要。反正，還是那句話，不管你老幫着誰，但你總是我們姐妹五個的親爸，這點是任誰也改變不了的！”我越說越激動，越說語氣越堅定。
父親聽着聽着，情緒就再次變得激動了起來。父親也許不清楚其他四人是如何想的，但父親當時能夠清晰地感覺到我的話絕對是發自肺腑的真言。要不，面前的這個兒子也就不會在自己檢查回來之後就幾乎形影不離地服侍着了。這個世界上，什麼最容易打動人？毫無疑問是“真情”！
父親閉上了雙目。我看到了他眼角處泛出了點點淚光。是感動？也許。從父親的神情之中，我覺得除了感動之外，應該還有其它！父親這一生，在衆多子女之中，對頂小的兒子最好。當時的老人，有誰沒有“重男輕女”的思想。因此，對於父親的這種偏心，已經如同潑水般嫁出去的三個女兒是絕不會說什麼的。在那時世人的眼中，對兒子好那是理所應當的。如果父親只有一個兒子，那麼現在就絕不會有愧疚之感。但，偏偏，父親有兩個兒子。按道理來說，現在父親臥牀不起了，那個頂小頂小的兒子應該搶着擔起照顧他的重任。可是，事實上，真正無微不至照顧他的卻偏偏是大兒子！此時此刻，父親就難免會覺得有些對不住我。因此，滴答掉落的淚花之中也多少包含着些許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