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6 揮淚而別
雖然土地公公說得信心滿滿,但其實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剛纔自己所說的不過全是猜測。好在,土地婆婆看上去似乎已經信以爲真了。只要能夠將自己的老伴給擺平,那對土地公公而言,就已經是最大的成功了。
“唉,看樣子,從現在開始,自己對有緣者的擔心就只能放在心底了。”在心中哀嘆一聲之後,土地公公便與土地婆婆一道繼續關注起有緣者的動向來。
我心中再怎麼悲呼也是無用,因爲,現在的自己就只能被動地“聽”着,其它什麼也做不了。聽着車子推動的咕嚕聲和殯儀館工作人員的交談聲,我便知道現在自己正被推往化妝間。似乎,在火化之前,所有的“人”,哦不,除了我之外,其他的已經不能再稱之爲“人”了。所有的屍體都會經過簡易的化妝,也許是想給親人們留下最後一個美好印象吧。只是,現在的我無法看也無法感覺,所以根本就不可能知道那些工作人員是如何化妝的。我對工作人員所說的“化妝”,其實還是相當牴觸的,因爲,潛意識中,我已經將“化妝”當做了“女人”的代名詞。
“唉,一個大男人,有什麼好化妝的?”在推車的聲音消失的剎那,我不禁有些緊張地自說自話道,“也不知道這些傢伙會將我給弄成啥醜陋的模樣?該死的,爲什麼我會失去對身體的控制權呢?否則,我也不會陷入到如此被動、尷尬、無奈、悲苦的境地了。”
終於,推車的咕嚕聲又再次響起。估摸着是化妝結束了。“唉,悲劇啊!現在即便是再醜,我也無法躲藏,只能被推出去丟人現眼了!”在我的悲嘆聲中,推車的咕嚕聲再次停了下來。
正所謂“哪壺不開提哪壺”,我現在最怕的就是哀傷了,可是工作人員偏偏播放起了旋律沉重的“哀樂”。聽着聽着,我就不禁爲聲樂所染而淚流滿面。因爲,我知道儀式過後,等待自己的就將是烈火焚身。也就是說,很快,自己就將真的永遠與親人們分開了。我真的非常捨不得!現在,我已經覺得,能夠清晰地聽到親人們的聲音已經是件無比幸福的事情了。
“老天爺,我再也不貪心,想要恢復如初了!請你別懲罰我了,就讓我能夠一直這麼聽力追蹤下去吧。求求你了!”我聲嘶力竭地哭訴着、請求着。倘若現在我能夠行動,那麼一定會雙膝着地以示誠意。爲了能夠保持住原本讓我痛恨的身體失控的狀態,我情願付出任何代價。可惜,老天爺根本就沒有絲毫反應。
在哀樂聲中,工作人員提醒親朋跑堂,三圈之後,又讓所有人按血緣親疏關係排好隊。兒子捧着我的照片,當然是站在最前面。接下來就是全體三鞠躬。
最後一個程序就是“向遺體告別”。“我呸!呸,呸,呸……什麼‘遺體’?我現在可還沒死呢!好吧?”
就在工作人員開始推動小車的那一瞬間,我突然聽到了一聲撕心裂肺般的哀嚎。那聲音聽上去是如此的熟悉。她是誰?她是陪伴了我大半輩子的伴侶,她是我牽腸掛肚但卻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異性,她是與我同牀共枕的紅顏……要問此時此刻,誰最傷心?估計,應該就是非她莫屬了。因爲我的離去,她從此之後就只能孤單生活。雖然有子女相侍,但那與我的陪伴決計無法相比。我們常說,“女人是半邊天”,其言下之意實質上就是,另外半邊天乃是男人。對結伴終生的兩人而言,任何一人的永遠離去,都等於塌掉了半邊天。那樣的悲痛,沒有經歷過的人是絕對無法體會到的。
我很能夠理解此刻老婆的心情,因爲我被推入爐房重地之後,就永遠無法出來了。再過上一會兒,老婆所能看到了只會是一捧骨灰。你說,她能不傷心嗎?不過,理解歸理解,但在聽到那淒厲無比的哭聲之後,我只覺得肝腸寸斷。我那剛剛被止住的眼淚就再次不爭氣地噴涌而出。倘若此刻我已經恢復了對身體的控制權,那麼眨眼間,必然就會淚溼滿襟。
老婆哭得毫無顧忌,老婆哭得聲震九霄,老婆哭得酣暢淋漓……雖然我跟着傷心,雖然我聽得不忍,但我知道,老婆如此發泄心中的悲傷,其實是件好事。這是一種悲傷的徹底釋放,經此之後,老婆就必然不會被悲傷所傷。因此,在陪着哭泣的同時,我心中又不禁暗暗歡喜。
在放浪形骸的痛哭聲中,總夾雜着一絲若有若無的抽泣。那聲音,我也是熟悉無比。因爲,那是被我從小捧在手心裡呵護的可人兒。她的身體裡流淌着我的血脈,她是這個世界上與我關係最最親密的人。因爲深厚的親情,她忍不住淚流滿面。她的抽泣絕對是真情的流露。從此之後,她將永遠看不到自己的父親,所以才悲從心生。她忍不住,於是淚水奪眶而出。不過,她與老婆不同。她從小受過高等教育,知道禮儀,因此就絕不可能像老婆那般哭得肆無忌憚、哭得不顧場合。在極力地忍耐之下,她居然還會抽泣出聲!由此就不難看出她心中悲傷的程度!不過,我對她倒不是十分擔心。因爲,她雖然忍耐,但也畢竟哭了,宣泄了。而且,她還有老公在一旁撫慰。相信,用不了多久,她就會從失去父親的悲痛中走出來。
唯獨沒有發出一絲聲音的就是兒子。這讓我很不放心。因爲,我知道兒子心中的悲傷絕不會比老婆和女兒少。但,自始至終,兒子卻未曾哭泣過。這到底是爲什麼呢?我最怕的就是兒子會將這份沉痛的悲傷壓在心底。就那麼永遠地壓着悲傷,能不傷身嗎?
“兒子,現在,你雖然成了家裡唯一的男人,雖然成了家中的頂樑,但卻並不代表着沒有悲傷的權力。‘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哭吧,放聲痛哭一場吧,兒子!我相信,絕沒人會因爲失去父親而痛哭便恥笑於你!”在推車的咕嚕聲中我不顧一切地對着兒子呼喊着,可惜,悲哀的是,兒子根本就聽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