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萊閣,思過崖。
此時風雪已停,餘暉染紅天空,眼前的景象,與曾經並無差別。溫逸藍站在思過崖上,出神地望着遠處的羣山,忽聽身後有人踏雪而來,轉過身,只見莎曼彤緩步走來。溫逸藍的神色已經恢復如常,只是略顯疲憊,猶豫許久方纔說道:“師父,我遇見邑江離了……”
“我知道,那件事情已經過去很久了,不知你放下了嗎?”
溫逸藍低頭猶豫道:“我……”
溫逸藍閉上嘴,轉身看向眼前一片白雪,世界不見塵埃聖潔如仙界,沉默許久方纔嘆息道:“如果罪孽,也可以被白雪掩埋……”
五年前,蓬萊閣。
樹蔭下光影斑駁,投照在少年清瘦而稚氣的臉上。
他側身站在樹枝上,一手從遠處的鳥窩掏出幾隻鳥蛋,正興高采烈地數着手裡的數量時,忽見遠處出現了一抹熟悉的身影,那人一邊走一邊喊道:“溫逸藍,大事不好啦!你快出來啊——”
溫逸藍搖着手裡的食物,衝女孩子喊道:“莫茶,我在這裡!”
溫逸藍正要轉過身子,不想腳下沒有站穩,一不小心滑了下去。莫茶嚇得大叫一聲捂住眼睛,卻發現溫逸藍一手掛在樹上,在空中搖晃着身體笑道:“啊哈哈,你果然是笨蛋!”
莫茶氣得撅起小嘴轉身就要離開,溫逸藍飛身跳下拽住她笑道:“你來得正好,我們一起烤鳥蛋吃……”
莫茶見到有東西吃自然高興,露出笑容,從溫逸藍手中接過鳥蛋,說道:“好多呢,我們把大師兄叫來一起吃。”
“對了,你剛纔急匆匆找我有什麼事情?”
莫茶這纔想起自己的任務,急忙拉住溫逸藍跑起來,說道:“我想起來了,現在可不是吃東西的時候!你快隨我來,師父正找你呢!”
溫逸藍聞言嚇了一跳,着急道:“師父不是去拜訪崑崙顛了嗎,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兩人慌慌張張地跑到長風萬里,只見大殿內坐滿了弟子,莎曼彤正在教習弟子課程。溫逸藍躲在門口不敢上前,莎曼彤看到他後一臉盛怒,喝道:“溫逸藍,在修習道法的時間,你又跑到哪兒玩樂去了?”
溫逸藍低着頭走進來,跪在莎曼彤面前,說道:“參見師父,徒兒知道錯了,下次不敢了。”
莎曼彤放下書籍,聲音嚴厲,指着門外喝道:“道法劍術一團糟,檢討說得倒是很順,這話你在我面前重複過多少次了!溫逸藍,你現在去思過崖,給我跪到反省了爲止!”
溫逸藍大氣也不敢喘,只得默默離開大殿,莫茶站在一旁正要幫他說些好話,莎曼彤便命她不許多嘴回到位子去,她也只得看着溫逸藍孤獨的身影漸漸遠去。
思過崖位於蓬萊西角,周圍一片空曠並無樓臺,只有四座巨大的石像,高三丈有餘。上古傳說中,四大魔魘身負神力,因反抗天庭爲惡人間,被打
落酆都鬼門永世不得超生。九靈老子擔心弟子倚強凌弱走入魔道,遂命人打造四大魔魘受刑的石像,擺放於此規勸世人。
此時已是秋末,西風甚涼,溫逸藍又穿得單薄,便捧着手哈氣取暖。他一直跪到深夜,明月如燈高懸,遠處傳來野獸的嚎叫,樹枝的黑影隨風搖擺,映襯得眼前的景象越發詭異。溫逸藍擡起頭看着眼前的石像,魔魘受刑的石像在月色之下、黑影之中更加陰森恐怖。
溫逸藍正望着石像出神,忽聽身後傳來腳步聲,他回過頭髮現是大師兄谷旭,谷旭走過來拉起他,說道:“師父說你可以回屋休息了。”
溫逸藍站起身後只覺得腿腳發麻,低頭無言跟在師兄身後,谷旭見他情緒低落,從衣服中掏出幾個鳥蛋,笑道:“你一天都沒有吃東西,先拿這些墊補下。”
溫逸藍垂頭喪氣道:“我不餓。”
谷旭笑笑,剝開皮將鳥蛋塞到溫逸藍的嘴裡,溫逸藍胡亂吞下,說道:“我就算回去了也睡不着,想自己在外面靜靜,大師兄你先回去休息吧!”
“沒關係,我也不困,不如陪你在外面待會兒。”
兩人正巧走到清蓮池塘旁,便停在橋上觀賞風景,荷葉早已枯萎,池塘內生機不再,一片荒涼。此時天空已現魚白,溫逸藍坐到護欄上,嘆氣道:“我是因爲被師父責罰,心裡難受所以纔不想睡,師兄你爲什麼陪我在這兒?”
“我馬上便要離開這裡了,所以想多看看這裡的風景。”谷旭看着枯葉出神,溫逸藍奇道:“爲什麼要離開呢?大師兄,你是在這裡有什麼不順心的事情嗎?可以說給我聽,我會幫你的。”
清風拂面而過,吹皺一池秋水,谷旭搖頭道:“不是的,我是因爲自己的原因,所以不得不離開。前幾天爹爹來看望我,命我回去爲官以光宗耀祖,我雖想拒絕,卻找不到合適的理由。想我來蓬萊已近十年,道法卻是毫無長進,我已經沒有留在這裡的意義了,所以決定再過些時間便回去,聽從父親的安排。”
溫逸藍聽到師兄有爹孃關心,不由心生羨慕,“當官多威風,師兄一定會做個好官的!”
“你還是小孩子,所以纔會這麼覺得。等你長大了就會明白,世間身不由己的事情,太多太多。我年少離家,就是因爲爹爹深陷虛名微利,才決意拜入蓬萊。我不想成爲他那樣自私貪婪的人,我要做一個無拘無束的遊俠,扶危濟貧、救助世人。那時以爲只要自己武冠天下,便可以隨心所欲,現在想來,是我太自大了。只是——就這麼回去,我實在不甘……算了,我們不提此事。”
溫逸藍見谷旭神情低落,低頭道:“師兄你說的,我都聽不懂,但是,能有關心你的家人,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哪像我,孤零零的一個人,師兄你要是走了,我會很想你的。”
“我回家後,只要有空還會回來看你們的,再說你怎麼會是一個人,掌門對你視如己
出,只是你自己不承認罷了。”古旭拍拍他的腦袋以示安慰,溫逸藍做着鬼臉道:“那個老太婆的愛我纔不稀罕呢!她天天就會板着臉罵我。”
“你與普通弟子不同,掌門自然待你嚴格。”
溫逸藍使勁地搖頭道:“纔不是,大師兄、還有很多很多人,都比我厲害多了!”
谷旭聞言嘆氣道:“我大你十三歲,自然會比現在的你強。但是,當你到了我現在的年紀,就會發現我們的差距是多麼大了。連我這種普通弟子,都能看到你身上的光芒,何況掌門?正是因爲你的才華,正是因爲師父對你抱有期待,所以纔會對你嚴格要求,你不要記恨她。”
溫逸藍低頭道:“我哪有大師兄你說的那麼好,我覺得師父只是單純的討厭我。”
谷旭拍拍他低聳的腦袋,勸道:“不要瞎想,師父明月入懷海納百川,不是那種人。”
溫逸藍一夜未睡,疲乏漸漸涌出,迷迷糊糊似睡非睡,喃道:“大師兄你繼續說吧,我有在聽……”
谷旭看着滿塘秋意,並未發覺溫逸藍靠着扶手閤眼睡去,低頭道:“當初我偷跑到蓬萊,爹爹還罵我天真幼稚,我那時很氣憤,但現在卻不得不信了,人總會長大,總會有認命的一天。”
旭日東昇,新的一天來臨。
眼前的陽光,無限燦爛,世間再無陰暗的角落。景色壯美如常,只是不再屬於自己。我的夢想已經結束,而你的道路還未開始。我相信,我想做到的事情,會由你來達成。
谷旭扭頭還要再說,卻發現溫逸藍已經睡熟,他抱起溫逸藍回到屋內,幫他壓好被角。陽光鋪滿大地,谷旭看着眼前稚嫩的少年,眼神溫和。
我的人生已經定型,再無其他道路,而你不同。你有令人嚮往的未來。
溫逸藍,願你好夢。
蓬萊閣,歲寒樓。
自於哲軒離開蓬萊後,莎曼彤便搬於此處,桂殿蘭宮氣派不凡,四周草木繁盛,彰顯蓬萊的尊貴高雅。這日,莎曼彤正坐在窗邊看書,忽聽有人敲門道:“師父。”
莎曼彤聽出是溫逸藍的聲音,放下書道:“進來。”
溫逸藍進來後行禮請安,站在一旁默默不語,莎曼彤見他神色猶豫不同以往,問道:“怎麼了,有什麼事情就說吧!”
原來昨日谷旭提起父母的事情,觸動了少年已久的心事,溫逸藍雖知這個問題師父必定不喜回答,但仍小心地問道:“師父,你見過我爹孃嗎?”
莎曼彤不知溫逸藍爲何忽然提起此事,還以爲有人走漏了消息,皺眉道:“我說了很多次了,你是孤兒,我在黑木村撿到的你,你的父母是誰我並不知道。溫逸藍,你自小在蓬萊長大,便是蓬萊的弟子,須得品行端正,謹遵門規不得逾越一步……”
莎曼彤神色嚴肅循循教導,溫逸藍卻是低聳着腦袋嘆氣:老太婆,又要開始嘮叨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