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個小孩子是誰?”
在崇山峻嶺的包圍中,在冰火交界的大地上,羣鴉盤旋在空,如烏雲壓頂,懸崖下青門玉樓、桂殿蘭宮,更凸顯出金烏宮的清新優雅、遺世獨立。
房間寬敞豁亮,陽光毫不吝惜地散落一地,穆辰息在晨光中停下筆刀,打着哈欠伸了個懶腰,見窗外生機花草爭豔,合起竹簡離開房間。
萬物待春生機盎然,穆辰息穿行在花園之中,忍不住爲花草修剪起枝葉。
千枝萬葉交錯繚亂,在枝葉狹小的縫隙中,穆辰息忽然看見院子的小路上站着兩個孩子。穆辰息丟下手裡的工作過去,發現兩個孩子衣着破爛,看着不過比他小四五歲。
出入金烏宮既有名商富賈,亦有窮苦百姓,穆辰息本不在意這兩個看着和乞丐沒什麼差別的孩子,偏那小女孩子一身泥淖,骯髒的外表,越發襯托出一雙滿含靈慧的眼睛,如星辰閃耀在夜空。
穆辰息裝出不在意的樣子,走過兩個孩子的身前,卻忍不住扭頭多看了女孩幾眼,繞着院子溜達了一圈回來,發現兩個孩子依舊站在原地,依舊眼神膽怯不敢擡頭。
穆辰息問了侍女兩人的情況,侍女只說是大宮主黑敖帶回來的孩子,結果黑敖半路接了病人,八成是忘了孩子的事,就把兩人扔在這裡,“我們也不知道大宮主的意思,所以不敢妄動,只能任他兩站在那裡,等大宮主回來了再說。只是——剛纔那個病人是百年不遇的奇症,我看大宮主一時半會出不來。”
兩人正聊着,忽有侍女從一旁走來,行禮道:“小宮主,您的早飯已經準備好了,不知你要在哪裡用餐?”
“端到我房裡去。”
穆辰息正要離開,忽然感覺到旁邊一陣殺氣,滿心好奇扭頭望去,只見兩個孩子大張着嘴巴流口水,死死盯着自己,穆辰息見狀客氣問道:“你們若是餓了,要不要來一起吃?”
兩個孩子默默跟着穆辰息回到木棉宮,驚訝地看着擺滿一桌的美食,卻是不敢動筷,穆辰息看出兩人的拘謹,笑道:“吃吧,既然到了金烏宮就是我們的客人,不用客氣。”
不想穆辰息的筷子還未落下,兩個孩子風捲殘雲,食物早已消失得一乾二淨。穆辰息只得放下筷子喝粥,不在意問道:“你們叫什麼名字?”
小女孩擦乾淨嘴巴,推推身旁的男孩子,不想對方陶醉地舔着盤子,完全不搭理她,只得膽怯地回道:“我叫巫黛雲,這是我大哥宮世邢。”
“你們爲何會來到金烏宮?”
“那個人說要收我們做弟子,我們就跟來了,可是來了這裡那個人就不見了。”
“那個人叫黑敖,是我的師父,也是你們未來的師父,看來是師父發現了你們有學醫的天分,所以將你們帶到這裡,難怪如此。我是師父唯一的弟子,名叫穆辰息。從今以後,你們稱呼我爲大師兄即可。”
巫黛雲和宮世邢對視一眼,乖乖點
頭道:“大師兄。”
穆辰息等不來黑敖,又不能將兩個孩子放在這裡不管,見兩人衣着破爛,暗歎師父未免不上心,吩咐兩人道:“恐怕師父一時半會兒出不來,你們先洗個澡換身衣服,隨我來。”
兩人跟着穆辰息來到裡間,掀開輕紗薄帳之後,只見一汪碧綠池水,冒着團團熱氣。兩個孩子低頭稱謝,脫了衣服,撒歡地跳進池子,穆辰息看着污泥隨水波層層泛開,難忍心痛,嘆道:“我準備的上好艾草,自己還未來得及享用一番,不想便宜了你們。”
穆辰息命侍女爲兩人準備衣物,獨自一人在院中閒逛,忽聽熟悉的腳步聲在高牆外響起。穆辰息知道黑敖回來,出門迎接,行禮道:“師父,弟子請安了。”
黑敖哈哈笑道:“我差點忘了那兩個孩子!原來到了你這裡。”
穆辰息恭敬回道:“我聽說師父已將兩人收爲弟子,我自然要承擔師兄的責任與義務,照顧引導他們。”
“好,你們能融洽相處,也是爲師的福分啊!”黑敖含笑點頭,吩咐道:“我常年在外,估計無暇照顧兩人。辰息,你的知識對他們兩人而言已經綽綽有餘,從今以後,小師弟和小師妹的功課,就交給你了。”
穆辰息聽聞此言難免意外,猶豫片刻卻並未問出口,只是低頭回道:“是,師父。”
宮殿高聳,陽光傾瀉而入,巫黛雲和宮世邢跟在穆辰息身後,小心翼翼地走入房間。推開精雕木門,只見屋頂高足兩丈,醫櫃排列整齊擺滿整個房間。兩人驚訝地看着眼前的場景,滿口讚歎。
穆辰息介紹道:“這裡是百草坊,保存着金烏宮大部分不那麼珍貴的藥材。每一棵草藥都能決定人的生死,你們小心謹慎地瞭解每一顆草藥,就是珍惜每一個生命。”
穆辰息穿行在醫櫃之間,輕飄飄的語氣如同落在衣櫃上的塵埃,“人的性命不以貧賤而分,藥材也當如此,藥材雖有價,但我們卻不能以它的價錢來差別對待。”
巫黛雲乖巧地跟在穆辰息身後,聽得連連點頭,認真記在心裡,宮世邢卻是左右張望,好奇地拉開一間小格子,只見草藥鮮紅刺目,於是攥在手裡,流着口水去問穆辰息,“大師兄,這個顏色真漂亮,可以吃嗎?”
“可以吃。”
穆辰息只看了一眼,順手取出另一種藥材,遞給宮世邢道:“只是吃完後七步之內七竅流血而死,我覺得死狀很不雅觀,不推薦。如果你不想活了,我建議你吃這個,死者可以毫無痛苦、安穩地離開這個世間。”
宮世邢膽戰心驚地放回七步草,巫黛雲奇怪道:“大師兄,這個世界上有救人的草藥,我明白,但我不明白,爲何會有害人的草藥呢?我們爲什麼不將它斬草除根,這樣就再也不會有人被傷害。”
“問得好。”穆辰息輕輕拍拍巫黛雲的腦袋,冷笑道:“比如你討厭某個人,就可以將他無聲無息地抹殺於世間。”
語氣陰冷如冬日的寒風,巫黛雲愣在原地,宮世邢也是一臉驚恐,穆辰息哈哈笑道:“玩笑而已!對了,師父曾立下規矩,金烏宮只可救人不可殺人。你們千萬記得,小心觸犯門規,被師父趕出宮去。”
“請大師兄放心,我很珍惜現在的生活,我一定不會這麼做的——大師兄,你怎麼了?”
出神的穆辰息被巫黛雲的聲音喚醒,搖頭道:“沒什麼。”——一個殺害親如父親的人,竟會立下這樣的規則,可笑。
穆辰息收起積怨已久的憎惡,繼續爲兩人解釋,“至於這個世界上爲何會有毒藥,就如這個世間爲何會有壞人,人類繁衍生生不息,萬物皆是如此,卑微的我們是無法將其斬草除根的。二來醫術中有以毒攻毒之法,對於需要它的人,它便不再是毒藥,而是救人的良藥。”
穆辰息從書櫃中取出一個木盒,擺在兩人面前的桌子上,“我現在開始教你們辨識草藥,我只說一遍,你們仔細聽好。”
穆辰息打開木盒露出錦緞畫圖,不想巫黛雲看見封面上有兩個大字,伸手摩挲道:“好漂亮的花紋。”
穆辰息聞言一震,驚訝道:“你們不認識字嗎?”
巫黛雲猶豫片刻,擡頭問道:“什麼是字?”
穆辰息未曾想過,竟會被這麼簡單的問題問住,躊躇道:“我們說的話就是由字組成的。這兩個字念神農,神農乃是上古炎神,制耒耜、種五穀、食百草。是我等信仰的神明。”
穆辰息令兩人坐在身邊,將描繪草藥的圖畫一張張擺在兩人面前,叮囑道:“只要你們在金烏宮認真學習,也許有一天會像神農一樣,救萬民於病痛之中,明成千古、被後人敬仰。”
穆辰息爲兩人指點迷津,聲音如泉水川流不息,平穩柔和。
巫黛雲在外流浪多年,見穆辰息從容優雅、知識淵博,難免心生嚮往,崇敬道:“大師兄你好厲害,神農存在於傳說之中,離我太遙遠了,我希望有一天,自己能成爲師兄這樣的人。”
兩人來到金烏宮後的日子,就這樣一點一滴,在書本與草藥中流逝,雖略顯枯燥乏味,卻遠勝過外面的流離失所。這日,穆辰息帶兩人來到金烏宮的西北角,入目荒涼,地上鋪滿陰森的寒氣,隨着與宮殿不斷的接近,臭氣越發逼人。
巫黛雲捂着鼻子,心情也隨之拘束壓抑,“這裡是什麼地方?”
穆辰息走入宮殿推開房門,露出兩排共六個牀,牀單沾滿污血,早已乾涸烏黑,“我今日教你們鍼灸之術,以你們現在的技術,要是找活人來,怕是要出人命,我們用這個。”
穆辰息點頭示意兩人過去,巫黛雲和宮世邢圍在牀邊,只見牀上擺着一個人,瘦弱只見皮骨,彷彿睡去不曾醒來。宮世邢忍不住伸手推了推,發現對方一動不動,驚歎道:“哇,金烏宮的醫術果然天下聞名!這個木偶看着和死人一模一樣!”
“就是死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