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王當肩膀吃痛,瞬間清醒過來,倒吸一口涼氣怒道:“就你那付糉子樣,也好意思嘲笑我,是誰在牀上躺了三天三夜也醒不過來!”
烏邪收斂了笑聲,韓王當也不再搭理他,扭過頭去看向別處,兩人不知該如何開口,又不知該說些什麼,沉默許久過後,烏邪方纔問道:“小芷芯呢……”
“生死不明。你已經睡了三天,芷芯既沒有回來也沒有消息,我看是危險了——不過死於朋友的拖累,我覺得很值得。”韓王當臉色冷淡,眼中似有嘲笑,烏邪聞言漸漸攥緊拳頭,只見鮮血滲透粗布流了出來。不想正自傷心,忽聽外面傳來銀鈴般的笑聲,烏邪擡頭看去,只見遊竺芷芯一如往昔面目含笑,走進屋來說道:“比起你們兩個快死了的人,我活得很好,好友你莫要咒我啊!”
韓王當哼了一聲,站起身道:“不讓他知道後果,他怎麼能下定決心?”
遊竺芷芯見韓王當嘴硬心軟,調笑道:“堂堂骨都侯,倒似嬰兒的保姆一般細心。”
韓王當聞言神色不佳,兩人你一言我一語逗起嘴來,烏邪見兩人平安無事言談歡笑,感覺日子彷佛回到了平靜的往昔,他看着熟悉的場景和好友,慢慢閉上了眼睛。
太好了,你們都還在,無論是誰,我都不想再失去。我記得,兒時永不磨滅的夢想,在戰爭與廝殺中逐漸蓬勃的野心,如深淵般令人沉淪的慾望,曾經的太子烏邪,帶着他的一切回來了。
堅定與執着,如泉水噴涌而發不可抑制,烏邪勉強地支撐着身體坐起來,看向牀前說笑的兩人,眼睛深沉而堅定。兩人知道烏邪有話要說,便停下了交談,直直看向牀上的王者。
那人聲音低沉,雖有沙啞,卻是言語堅定,“骨都侯,那日你說的下下策……請詳細地告訴我。”
那場深夜決戰之後,四位巫師無功而返,月氏王見烏邪衆人順利逃脫,勃然大怒,速領雄兵十萬殺向冒犯月氏的戎狄軍隊。頭曼單于此次發兵,不過破壞盟約借刀殺人,不想敵軍如狼似虎呼嘯而來。戎狄軍隊未作準備,敗走千里,危機存亡之刻,太子烏邪雖傷勢未愈,仍是請命帶領軍隊抵抗敵人,以護父王安全。頭曼單于無法只得准許,不想烏邪能力卓越,軍隊在其指揮之下,終是暫時擋住了月氏軍隊的腳步。
情況卻越
加危機,太子烏邪跪求頭曼單于先行離開,自願留下抵抗敵軍。頭曼單于見烏邪一片赤誠之心,又有大臣在旁勸說,也自覺身份高貴,若是出了差錯,戎狄必亡,於是將一萬士兵撥給烏邪,自己倉皇而逃。
烏邪制箭名鳴鏑,此箭不與凡同,在射出時會發出刺耳尖銳的響聲,烏邪以鳴鏑告示軍隊,其鳴鏑射向之人,就是所有士兵的箭射向之人。烏邪將鳴鏑射向愛馬,軍隊不出箭者,殺。
某日烏邪帶領軍隊夜襲敵營,月氏王未料到區區一萬人馬竟敢進犯,未作準備亂了陣腳。營帳燃燒在一片火海之中,月氏王帶領護衛而逃,不想被烏邪追上。只見烏邪舉起鳴笛射向月氏王,月氏王多年征戰反應敏捷,躲過了此箭,不想萬箭隨之而來,防不勝防。幸是巫女擋下部分飛箭,但月氏王在箭雨之下仍是受了重傷,巫女暗叫不妙,急忙護着月氏王逃離。
月氏國的軍隊驍勇善戰,可惜羣龍無首,竟被烏邪大敗而歸。月氏王雖是滿腔怒火心有不甘,奈何自己重傷需要休養,只得和戎狄簽下合約互不侵犯,班師回朝。
河求氏在戎狄聽到兩軍開戰的消息,不由擔憂烏邪的安危,苦等數日,方纔等來頭曼單于狼狽而回。河求氏見頭曼單于拋棄烏邪,氣憤之極當面指責頭曼單于枉爲人父。不久之後烏邪帶領軍隊大勝而回,河求氏聞之欣喜若狂,騎馬狂奔數十里相迎,不想臉上的笑容還未綻放,便已經被鳴鏑凝滯。
河求氏不可置信地倒在草原之上,她沒有聽到自己深愛的人最後的話語。
不出箭者,殺。
頭曼單于自知虧欠烏邪,於是列隊相迎,不想烏邪抱着滿身是血的河求氏歸來,頭曼單于見到此等景象大吃一驚,正欲責問,只見烏邪流淚跪地說道:“河求氏挑撥吾與父王的關係,已被孩兒正法。孩兒此次前去月氏,爲國效力實屬情願,不想婦人不識大體,污衊父王的名譽,孩兒不得已下此毒手,還請父王責罰。”
頭曼單于聞言甚爲感動,便不追究其殺妻之過,甚至將廢太子之心,也一同放下。閼氏急得上躥下跳,雖是百般挑撥,頭曼單于卻不再動心,只是拿出曾經的真心對帶烏邪。而烏邪從月氏回來後,如往常一樣管理戎狄,操練兵馬。
沒人知道,烏邪在等一個機會,一個可以一擊斃命的機會。
這日天氣昏暗,烏邪和韓王當兩人坐在營帳之內商討軍務,只聽烏邪說道:“今日我將鳴鏑射向愛馬,已經沒有人敢不出箭了,父王也對我放下戒心,汝計已成,只等……”
兩人正說着,忽有侍衛前來稟告,說是頭曼單于舉辦圍獵大會,請太子陪同前去。待侍衛退下,韓王當與烏邪對視一眼,烏邪眼中的喜悅,韓王當怎麼會不明白?
烏邪拍腿大笑道:“天賜良機,我帶軍隊中的十九精銳前去。骨都侯你與小芷芯帶領軍隊前去埋伏。我們鳴鏑爲號,狩獵頭曼!”
草莽蒼茫,殺機四起,
不知誰是誰的獵人,誰又是誰的獵物?
羣馬奔騰,草原一望無際,唯有一人跑在烏邪之前,那就是烏邪的獵物。
烏邪拔出鳴鏑,引弓向前。
這是緊繃神經的烏邪,自月氏國回來之後,第一次如此輕鬆。
爲了生存,我捨棄過朋友,捨棄過愛妻,這次又要捨棄誰?
一道箭,帶着多少悲鳴,揹負着多少的野心與貪婪,呼嘯而去,其形劃破狂風,其聲撕裂天地。笑容浮現在烏邪的臉上,他看着鳴鏑穿過獵物的胸膛,那人回過頭來,眼中滿是錯愕。那人握住鳴笛正要說話,卻見萬箭破空而來。
頭曼在失去知覺前,終於看清烏邪的嘴角張合——
再見,我深愛着的父王。
這場圍獵,留下的是誰的血、誰的淚,誰的傷、誰的痛,誰的生、誰的死?風聲越刮越響,一切沉寂在黑暗之中,忽有一聲清亮的女聲,劃破黑暗帶來光芒,“……烏邪單于?”
遊竺芷芯的聲音從烏邪的身後傳來,烏邪撥開刮到眼上的草葉,對身後兩人說道:“沒什麼,我剛纔被葉子擋住了眼睛,現在已經沒事了。”
烏邪手中牽着汗血寶馬,身後跟着朋友與臣民,他眼前的草原看不到盡頭,他身後的軍隊蓄勢待發,“從今往後,我就是戎狄之王。”
韓王當行禮道:“吾主霸業之路,骨都侯必定相隨,還請單于今後莫再猶豫,迷失了自己的方向。還有,我要告訴您一個好消息。”
烏邪聞言扭過頭,見韓王當面色如常卻是暗透喜悅,於是問道:“我很少看到你表露喜悅,即使在我接受你建議的時候。這次不知是什麼消息,能讓骨都侯如此高興?”
韓王當奉上間諜傳來的文書,回道:“秦始皇已死,蒙毅蒙恬兩兄弟因爲支持公子扶蘇質疑二世胡亥,已被趙高處死。”
“當年蒙毅領軍駐守邊疆,戎狄不敢南下牧馬,我正爲此人頭痛。不想他們自相殘殺,爲我除去心頭之害,真乃天助我也!”烏邪不由點頭,看着眼前蒼茫的草原,土地乾涸而貧瘠,這裡就是他們自古居住的地方。
但是,這只是現在的情況而已,終有一天,我要成爲這片大地的主人。戎狄勇士的足跡,會踏向更遠的地方,一直延伸到世界的盡頭……
世人奉我爲神明,尊我若天地。我的每一句話語,都會令人恐懼與戰慄;我的每一步腳印,都會震動城都與大地。那就是草原雄鷹、沙漠孤狼,烏邪單于一生的使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