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劍南沉默着,感覺他在很認真的聽着,但是他的樣子卻似乎又是一臉的迷惘。這和平時的他看起來完全不像,作爲一個卦師,大多數時候他都是胸有成竹,似乎這個世界大多數事情都逃不出他神一般的判讀和預知能力。但是這一次,例外了。
他完全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那個巫術就像是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分明是經過他的手,但是他到現在還依然不敢確定。範劍南都已經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曾經敬畏過什麼了,但是這一次,他確實被那種能力震懾到了。
從回到天機館之後,他幾乎就沒有怎麼說過話,沉默得令難受。
馮瑗低聲對他道,“劍南,你怎麼了?”
“我……”範劍南遲疑了一下道,“沒什麼,我只是覺得有些悶,想去陽臺上吹吹風。”
他一個人走到了陽臺上,外面已經華燈初上。燈光把這片街道點綴成比星空更燦爛,有些華麗得甚至有些不真實。範劍南沉默地站在陽臺上,任由夜風吹動着他的頭髮。
一隻溫潤的手挽住了他,他並沒有回頭,因爲他知道是馮瑗。“你是不是有些不舒服?”馮瑗小心地問道。
“真沒什麼,我只是……”範劍南苦笑着道,“我只是有點被嚇到了。”
“嚇到了?這可不像你說的話。在我心裡,你好像一直是個賊膽包天的傢伙。”馮瑗輕笑着道。
“這次不一樣。”範劍南嘆息道,“人總是會對自己不瞭解,或者無法把握的東西感到恐懼。我現在就是這種狀況,我原來以爲那種巫文只不過是某種古代的巫術,但是我沒有想到這種巫術會如此可怕。可怕到了,就連真正使用它的人都會覺得心寒。而且,我甚至沒有想過要用這種巫術,卻鬼使神差地用了出來。就像是根本沒有經過大腦思考,又或者是在那個時候,我的思維停頓了幾秒鐘。”
“你是說當時你幾乎沒有意識?”馮瑗詫異地道,“我還以爲你只是對那幾個人黎家的人有些耿耿於懷。”
“是的,這一切來得自然而然,當我回過神的時候。三個原本鮮活的生命,就以一種難以想象的速度飛速消逝。我就站在那裡看着,就像是一個完全置身事外的看客,冷漠地看着時間流逝,生命逐漸枯萎。”範劍南有些茫然地道,“這種感覺太奇怪了。世界是在按照某種規則運轉,我們的術法不外乎是運用這種規則。而這種巫術……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它就像是超越了這種規則,完全凌駕於自然法則之上。冷漠,無情,但是自然。”
“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馮瑗笑着應了一句道,“也許是你太累了,從羅馬回來,你就沒有好好休息過。”
範劍南的身軀微微一震,慢慢轉過頭來道,“沒錯,就是這種感覺。就是這種凌駕於一切之上,不受一切情感所左右的感覺。在那一瞬間,我甚至認爲我就是時間本身。任何人的生命,甚至整個宇宙萬物的生命也不過是白駒過隙,轉瞬即逝。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了。這巫術甚至影響到了我的正常判斷。”
“這的這麼厲害?”馮瑗愕然道,“那你會不會有什麼危險?”
“我不知道。”範劍南苦笑道,“但是我似乎慢慢地知道,爲什麼張堅和第一理事都要拼命尋找所謂的長生之秘了。”
“你開始相信了?”馮瑗震驚地道,“你原先不是一直不相信長生之秘的存在麼?即便是見過了張堅這樣的人,你也並不是很相信長生之秘確實存在。但是經歷了今天的事之後,你竟然相信了?!”
範劍南有些無奈地道,“我也不想這樣,但是我今天不但是親眼所見,甚至是親自感受到了這種巫術的力量。這些巫術完全違背了術法的理論和規則,但是卻讓人無法忽視它所帶來的影響力。”
馮瑗皺着眉頭道,“會不會和他們用的蠱術有關?”
“蠱術?”範劍南臉色微微一動,他沉吟道,“這個倒是有可能。巫術蠱術,同源同流,歷來有很多相通之處。昨天黎家三兄弟的青蜂蠱,也確實大有異常之處。這些青色蜜蜂的個頭雖然不大,但是振翅之間,竟然能夠帶動術力流轉。這樣的蠱術,實在是我生平僅見。也許正是這樣的蠱術,使得我體內產生了自然而然的反應。”
“所以啊,你也不必太擔心。那些巫文雖然怪異,但是它們的形成和源流都是大有來歷,應該不可能無緣無故地突然在你身上發生作用。照我看來多半是受到了某種催動和激發。而你前段時間醉心於研究這些巫文,無意之間對於某些巫文所代表的術法原理有了很深的認識,所以纔會在那樣的情況之下發生。”馮瑗分析道。
“也許真是這樣。”範劍南雙眉緊蹙道。
“一定是這樣的。據說當年令狐白和我父母那些術者,聯合施行了那個巫術,但是其結果卻是導致了她自己深受其害,而且周圍的術者也多少受到了影響。要不是張堅等人及時解圍,也許會有更多人死於這種巫術引起的早衰。但你這一次卻不一樣。雖然黎家三兄弟受到的巫術影響甚至比令狐白更加劇烈,但是你自己卻沒有事。而且不但如此,當時你身邊的龍大膽和蒼雲嘯也都沒事。”馮瑗想了想道。
“因爲他們不是巫術者,無論龍大膽還是蒼雲嘯都是五術人出身,所練習的術法都是玄門正宗,所以他們沒有受到影響。而黎家三兄弟卻是蠱術高人,他們走的路子和巫術是一脈相承的,也正因爲這樣他們反而卻受到了重創。”範劍南猛然醒悟道。“也就是說這種古代巫術不但對於巫術類的東西非常敏感,對於巫術者的效用也是遠超正常人。”
“劍南你太累了,早點休息。去吃點東西,睡一覺,別想太多。”馮瑗握着他的手低聲道,“我相信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範劍南點點了頭,看着馮瑗沒有說話。馮瑗已經不是兩年前那個好奇而有些自負的女孩了,這兩年之內她成長了太多。但是有一點卻始終沒有變,每一次範劍南都能從她的身上看到一種他所需要的特質。他說不清楚這是什麼,也許從他第一次見到她,就已經被她所吸引。
每一次在他感覺到疲憊而空虛的時候,馮瑗清澈的眼神都是他重新振作起來的原因。
範劍南笑了笑,輕輕抱住馮瑗的肩膀,低聲道,“謝謝你。”
“說什麼傻話?”馮瑗輕笑着在他的額頭親了一下。
“不是,我是說真的。”範劍南嘆了一口氣道,“我們一起經歷了那麼多。仔細想想,當初還是我把你拉進了這個圈子。有時候我覺得很對不起你。因爲說實話,術者的生活其實一點也不簡單。也許你當初沒有踏進這個圈子,不知道所有發生的一切,你依然是快快樂樂的,完全不需要和我一起承受這麼多額外的負擔。”
“也許吧,但是我不後悔。”馮瑗靠在他的肩膀上道,“某人說過,有些人的生命就像是燭火,而有些人的生命就像是流星。燭火長久卻微弱,而流星雖然短暫,但卻輝煌,它在那一剎那所迸發的燦爛光芒,並不是千萬支燭火能夠比擬的。其實我很感謝你,讓我知道了這麼多。而且最主要的是……我已經發現完全無法離開你了。”
範劍南苦笑道,“怎麼聽你的意思,好像是我在故意勾引你的。”
“難道不是麼?怎麼,你勾引了還想不負責任?”馮瑗故意板起臉道。
範劍南只得舉手投降,“行了,我負責,認打認罰。”兩人在陽臺上站了很久,直到夜風讓他們感覺有些涼意。但他們的心中卻能夠感受到一種來自彼此的暖意。
第二天,黎家三兄弟死狀奇特的屍體被人發現了。這件事幾乎造成了一個不小的轟動。原本警方以爲這三個人死於謀殺,但是經過解剖檢驗之後,卻發現這三個人都是正常死亡。其實要說正常,也不是很正常,只能說是自然死亡。他們都是因爲自身器官衰竭而死亡,用通俗點的話來說,就是老死的。
但是令所有人不解的是,這三個人年齡最大的也不過是三十八歲。他們的真實年齡,讓檢查他們的法醫都覺得不可思議。因爲無論從解剖的哪個方面來看,這三個人都應該是七老八十了纔對。偏偏他們的身份顯示,他們其實還很年輕。
最後只能歸結於他們有着罕見的早衰症。而且這幾人是兄弟,那麼早衰症的遺傳因素也對的上號。法醫的推論也只能到這個程度了。不過,自然死亡這個答案倒是讓警方鬆了一口氣。要不然這種沒有兇器,而且過於離奇的死亡,又會是一樁懸案。幸好,自然死亡的最終結論倒是幫了當地警方的大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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