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媽媽爲什麼從來都不接你回家啊?”
“我沒有媽媽。”
“哎?你爲什麼沒有媽媽?我們都有的呢。”
面對小夥伴們天真的疑問,幼年的黃小北搓了搓自己的小鼻子。
“沒有媽媽就沒有媽媽唄,你們都不知道呢,沒有媽媽就不用天天那麼早睡覺,想看多長時間電視,就看多長時間電視,手也不用經常洗,衣服破了,不用補,直接買新的就行,嘿嘿,多好。”
“哇,你真好,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呢。”
面對小夥伴們羨慕的眼神,黃小北挺直自己的小腰板,驕傲一笑。
“是吧,我也覺得自己很好呢。”
溫柔的呼喚聲自孩子們的身後響起,打碎了那個小男孩兒爲之依賴的護盾。
“小寶回家吃飯了。”
“小林吃完飯要寫作業了。”
“啊,不好,媽媽來了,小北我們明天再一起玩。”
眨眼間,公園的沙地上就沒了孩子們的身影,只留下一排排稚嫩的腳印。
媽媽們牽着自己孩子髒兮兮的手,埋怨而又無奈的說着,“都幾點了,看看你身上髒的。”
“嘿嘿媽媽,我今天在幼兒園被老師表揚了呢。”
所有孩子都被父母領回了家,原本還佈滿孩童玩鬧身影的的沙地上,轉眼間就只剩下了一個小孩。
小男孩長得很漂亮,水靈靈的大眼睛好像女孩子似得。
看着小夥伴們被自己母親領走時扭動的身體,看着他們母親臉上溫柔的神情,小男孩蹲在了地上,靜靜的看着。
看了一會兒自己家的方向,確定不會有人來接自己後,小男孩站起身,把髒兮兮的小手揣進兜裡,低着頭,離開了。
嘴裡,小聲嘟囔。
“是吧,我也覺得很好呢。”
小小的身影,孤零零的走在路上,夕陽照耀下,稚嫩的背影披灑在金黃的地面。
黃小北無聲看着小時候的自己,搖了搖頭。
沒什麼,真的沒什麼,我不在乎,我也理解。
眼睛宅對我很好,難以想象的好,一個人想扛起倆個人的好。
我知道,他很累,非常累,有時候我都懷疑是不是我把他拖累死的,有時候我甚至都在想,沒有我,他是不是能多活幾年?
拖油瓶?是這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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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體火化明天進行,在這裡簽字。”
盯着眼前的《死者遺體火化單》黃小北沒有哭,愣愣的伸手接了過去。
醫生看了看他,翻動着手中的報告書,“還要去告別嗎?”
低着頭,黃小北沙啞着嗓子道,“不用了,我想一個人......”
“火化之後要儘快去警察局銷戶,還要再籤一些單子,處理好死者生前一切的生活關係,遺產繼承之後記得把剩下的醫藥費送過來。”
黃小北攥緊了手中的火化單,聲音好似蚊子般微弱無助。
“沒,沒錢買,買墓地了。”
醫生皺了皺眉。
“沒有其他家屬了嗎?那你可以考慮一下海葬之類的,現在很多人都這麼做,畢竟墓地的價格很現實,當然,如果自己不想處理的話,也可以直接留給火化單位,他們會幫你,同意的話,再跟我籤一張單子。”
黃小北終於擡起了頭。
昏暗的燈光照耀着他那張稚嫩而又毫無血色的臉龐,瞳孔無神甚至正在潰散,嘴脣乾裂到出血,現在的他跟裡面那個白布遮體的眼睛宅幾乎一模一樣。
看着眼前戴口罩的醫生,站在昏暗的太平間前的走廊裡,他無力地晃了一下手中的火化單,強撐着自己那死者般的臉龐露出了一抹笑容。
“我,我會去借的。”
醫生看着他,推了推自己的眼鏡,點頭道,“嗯,可以,不過以後要是出了什麼意外,不要說什麼不好的東西,畢竟醫院已經幫你免除了不少的費用,不然你現在欠的可不止是一座墓地。”
“謝,謝謝您,那,那我去借了。”
黃小北朝醫生緩慢的鞠了一躬,目送他的身影離去。
皮鞋踏在大理石走廊的聲音“噠噠”響起,白衣天使不願在和這個是否還有未來的人繼續交流,大步離去。
伴隨着離去的腳步聲,淡淡心聲自醫生陰暗挺拔的背影傳出。
“早點安樂多好,反正也是必死的人了,拖那麼幾天有什麼用,呵。”
潰散的瞳孔輕輕眨了眨,醫生冷漠的白色身影在自己的眼前逐漸虛幻,黃小北張了張乾裂的嘴,很想說什麼,卻發現自己什麼都沒能說出。
歇斯底里的咆哮,從來都跟他沒有半點關係。
絕望和憤怒帶給他的很多,他能做的卻很少。
眼裡流不出淚,想用淚水還擊的方案宣告破解。
於是,站在太平間前動也不動的他,只能在自己的心裡小聲呢喃。
“那是我爸爸,就是一直和我待在一起的人,就是陪我玩,哄我睡覺,給我講故事的人,您,您明白嗎?”
他希望能聽到回答,但隨着腳步聲愈來愈遠,留給他的只有死一般的沉默。
時間彷彿過了很久。
他呆呆的站在太平間的大門前,攥着手中的《火化單》,放大的瞳孔盯着自己的腳尖,小聲自語,“我只是想讓他多陪陪我,我只是想讓他多陪陪我,就是這樣,就是這樣。”
臨走之前,黃小北看了一眼太平間緊閉的大門,昏暗的燈光下,那三個大字是如此的清晰。
他知道,那個溺愛他的人此刻就躺在裡面。
他挺想再進去的,但不敢。
他不是害怕別的,他是害怕自己再去想未來。
以前有老爸,什麼都不用想,現在,沒了。
他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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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人借給我,高利貸也不借。
可以理解,因爲我根本就還不起,所以不會有人願意借給我的。
老爸走了,我就只有我自己,我這麼一個差勁的人連自己的溫飽都成問題,又怎麼可能會有人願意借給我錢呢?
人都是有同情心的,但同情心又能持續多久?
一個乞丐來跟你乞討,你看他可憐施捨了他。
第二天又來了,你看他可憐施捨了他。
可第三天呢?第四天呢?
沒有同情心了,你看那個乞丐就只剩下了厭惡和噁心。
我現在就是大家眼裡的那個乞丐,那個令人感到噁心的乞丐。
所以,不會有人再願意幫我了。
世界很現實的,我也很廢物的,我很想讓老爸走的舒服一點,我不想讓他被所謂的海葬。
什麼叫海葬?骨灰丟進海里。
什麼叫火化單位幫我處理?骨灰丟進垃圾桶裡。
很正常,因爲老爸的骨灰對我而言很重要,可對其他人來說就是晦氣的東西,大家能照顧到我的感受幫我扔掉就已經是很可憐我了不是嗎?
老爸沒走的時候還真沒有發現這些。
有他在的時候我什麼都不用想,也不用看到這麼多殘酷的東西,我只要快快樂樂的就好。
很,很想他啊。
可他現在不在了,只有我自己了。
我該怎麼辦?
我不想讓老爸被扔掉,我想讓他舒舒服服的,我該怎麼辦?有人願意幫幫我嗎?
沒人,沒人。
嗯,真的是好,好冷漠的呢。
不想再去求人了,也不想再去聽那些聲音了。
摸了摸自己的紅腫的額頭,黃小北死死抱緊了懷中老爸留在這個世界上最後的東西。
可不,不行啊,老爸,還有老爸,不能讓他就這麼被人丟掉,我要想辦法,我......我再去跪,我再去做那個衆人眼中惡心的乞丐,哪怕是在聽到他們恐怖的心聲也無所謂,只要他們能幫幫我,只要有人願意幫我!
我就!
寂靜到死的家中。
黃小北抱緊父親留給自己最後的東西,蜷縮在房間黑暗的角落中,無神輕呢。
去陪老爸吧,我能做的只有這個了。
我不想看他被丟掉,我真的.....不想。
匯款,十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