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珂和董偏方大叔拎着馬燈,把谷茂林送到後山坡下。
看看渾濁的洪水,王珂說:“茂林,現在看你的了,認準路,一切小心。”
“我明白!”谷茂林蹚入水中,消失在黑夜中。
兩個人在雨中站立着,最後水聲也聽不見了,這才向回走。
“小子,你的這位兵,能把信送到不?”董偏方大叔問,他更多的是擔心。
“一定能,一定能。”王珂說的堅定,但他的心裡也沒有底。現在不怕黑、不怕冷、不怕水深、就怕體力不支。
按照目前的水位,至少要游出幾公里,再蹚水走上幾公里,然後就是奔跑,一口氣需要跑出三十公里。十個小時夠嗎?
谷茂林,不要讓我,讓我們班看扁了你!
兩個多月前自己在南邵村差點被雪困住,今天還是在南邵村,又被洪水所困。王珂想自己是不是與南邵村犯衝啊。
“小子,我們現在怎麼辦?”董偏方大叔再次問。
“現在清點全村人,看看還有沒有沒出來的;同時要加派值班的,監控水情,還要防止有人再回去的;此外我們現在要注意囤積糧食和乾淨的水,如果這雨在三天內還不下去,那就要做多些日子的準備。”
“行,我去找村長。”董偏方大叔說。
“好,我來安排崗哨。”王珂與董偏方大叔回到學校即分手。各自去忙自己的,等到午夜一點的時候,洪水已經來到了小學校門口三米處,還在向上漲。看不見黑黝黝村裡的情況,只是不時聽到有小動物和家畜們的哀嚎,聽見“撲通”的倒塌聲。
村裡逃出來的人全然沒有幾個有睡意,都站在小學校的門口,在雨中看着那逼上來的洪水,聽着遠方家園倒塌的聲音,一個個神情肅穆,卻無能爲力。
現在小學校所在的山丘,已經成爲一個孤島,成爲全村人最後的希望。雖然水不可能漫上來,但一千多人的吃喝都在瞬間成了大問題,撤離的匆忙,有幾個人帶的有更多吃的。除了董偏方家裡趕出來的十幾頭黑驢,幾乎所有的人家的大小動物都沒有來得及帶出來,更不要說有人扛着糧食逃走。
人能安全出來,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
王珂把“霹靂勘測小隊”的糧食全部拿出來了,竟然一頓都不夠。明天中午吃啥?
“不行就殺驢,先保人再說。”董偏方大叔說,此時他什麼也顧不上了,除了送給王珂的,剩餘那十幾頭驢至少可以頂上一兩天。
“大叔,這可不行。”王珂看着身後擠着的一羣驢,不過它們現在也沒有吃的,小學校那堆草也不夠吃的。
現在話要分成兩頭說。
谷茂林下水以後,幾欲抽筋。初春的水,扎心的冰,刺骨的涼。
再好的水性,在洪水中依然難以施展。
黑夜中,沒有游出幾百米,雨花在水中濺起的浪花,嗆得他呼吸都很難。他就感覺到自己的身子在往下沉,手腳慢慢地在停頓,腦袋開始發矇,身子隨着水流向一側漂去。這不是好兆頭。他奮力地向上一躍,接連嗆喝了好幾口水,鼻子裡一股辛辣直衝腦門。
他一下清醒過來,沉下去只有死路一條。他拼命地繼續向前遊。有求生的本能,也有肩頭的責任。遊着遊着一隻腳忽然觸到了底,雖然是黑夜,但他的透視眼起了作用,如同紅外線,他睜開眼向水下細細一看,水下竟然是路。再看路的兩邊,是露出半截的樹。
水還是太深了,立起來也沒得辦法走。但他突然發現,當雙腳着地的時候,向前一躥,頂着頭上的雨,立刻能躥出好幾米,比遊的還快。找到這樣的方法,立刻速度快了許多,一拱一拱,又行數公里,水已經只有腰深了。雨還在下,他開始大步地向前蹚水。
終於水只到小腿了,谷茂林開始跑起來,身上全然不知道了寒冷,雨水澆在身上,除了稍許有些感覺,全身已經麻木。他機械地向前跑去。此時已經離他下水過去了近三個小時。
心中只有一個念頭:保衛營房、保衛村莊、保衛彈藥庫、保衛河道清理處……
頭上的雨仍然下個不停,腳下的雨落到地上,發出“噼裡啪啦”的聲音。他嘴裡喊着口號,給自己加油。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五六七,一二三四五六七。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五六七……
路上,只聽“呱唧呱唧”跑步時鞋子發出的聲音與雨聲交融。按照這個速度,每小時至少能跑出八公里。但飢餓和寒冷一陣陣襲來。胃也出現了不舒服,冷汗在頭上不停地流淌,口脣開始發麻,胸口不時地發出一陣陣窒息感。
今天就是累死也要把信送到,一個聲音不停地在耳邊響起。“谷茂林,是英雄好漢還是一個孬種,我王珂在看着你,別給我丟人。”
谷茂林估計,現在離營區還有十幾公里,按照這個速度,在夜裡2點就應該能夠跑到地方。可偏偏在這個時候,他的喉頭一甜,一口東西從口中噴了出來。接着腳下的一個踉蹌,他“砰”地一聲重重地摔倒在地上,面前咯出一口血,很快被雨水衝散。
太累了,趴在地上,渾身虛脫,好想睡一覺,雙眼漸漸地閉上了,頭上身上冰冷的雨水如淋浴一樣。也就是那一剎那,他猛然驚醒,如果睡着,將是十分危險的事,一定要站起來。
谷茂林哆哆嗦嗦地爬起來,雙腿有些不聽使喚,但他還是站住了,定定神繼續向前走,慢慢地又跑起來,心中只有一個信念,堅持,堅持!
保衛營房、保衛村莊、保衛彈藥庫、保衛河道清理處……
不知道過了多久,前面隱隱地出現了一團黑影,那是彈藥庫,再有一公里。谷茂林鼻子一陣發酸,他好想大哭一場,從生下來,他從來沒有經歷過這種生死考驗。更沒有一個從水中跑來,一口氣跑了近八個小時,跑了四十公里。腳下的鞋不知道什麼時候跑掉了一隻,腳被劃破也渾然不知。
而他什麼感覺也沒有,除了胸腔裡那顆“砰砰”跳動的心,包括頭腦,都是麻木的。
“誰?口令!站住!”
谷茂林終於聽到部隊營房哨兵的聲音,但是他一頭栽到了雨地裡。
等他醒來的時候,已經在司令部值班室。身上裹着一牀被子。但手腳冰冷,有一名醫生正蹲在那裡,替他處理腳上的傷口。
“你是誰?你從哪裡來,怎麼穿着一條襯褲和背心?”值班參謀問。
谷茂林掙扎着想站起來,但是沒有能站起來,“報……報告首長,我是炮兵連在西山……出公差的戰士谷茂林,我來報信,南邵村出現特大洪水,正向我們這裡襲來,彈藥庫、營房……要馬上準備抗洪。”
值班參謀一聽,立刻緊張起來,“你慢點說,你喝點開水,說清楚。”
谷茂林接過值班參謀遞過來的水,嘴角還掛絲絲血跡,喝了幾口,趕來的值班醫生此時又給谷茂林推了一支葡萄糖,谷茂林終於清醒了,他趕緊把南邵村的洪水和自己一路上遇到的汛情趕緊通報,並轉述了班長的三條意見,迅速聯繫縣政府辦公室,通報汛情,並讓相關村莊趕緊疏散,包括迅速通知河道清理處,趕緊疏散工程機械;迅速通知營房,做好營區的保衛工作、特別是彈藥庫、軍需庫和軍械庫;火速救援南邵村被圍困在孤山上的三百八十一戶,共千餘人。那裡沒有飲用水、沒有糧食以及禦寒的衣服和帳篷。
值班參謀一聽,冷汗立刻落下來。也不管還在凌晨,立刻搖通了包參謀長的電話,火速報告谷茂林送來的信。
根據首長指示,第一時間通知了縣政府,並向師部值班室做了彙報。同時緊急調集一個連,在彈藥庫四周築起一道一米多高的攔水壩,同時對營區的抗洪做足了準備。此外全團進入二級戰備狀態,準備隨時支援地方抗洪。
至於如何營救南邵村,這個需要等待師部首長的進一步明確指示,而且需要衝鋒舟和船隻,否則上不去。
谷茂林的信雖然送到了,部隊和定縣都在緊急應對。但南邵村什麼也不知道,小學校裡聚集的南邵村三百多戶村民開始焦急起來。等到早上天快亮的時候,大家發現,洪水已經漫進了小學校裡面兩三米處。而在小雨中向村莊裡看,部分人家已經蕩然無存,大部分人家的水都少的也有一米左右深,泡在水裡。
人們的心一下涼了。困在這座孤山上,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有人來,不知道這洪水還有幾天才能下去?家到底怎麼樣,天知道。
“小子,你看我們現在怎麼辦?”董偏方大叔身後跟着村長,還有那位團支部書記等幾名村幹部,還有常高峰科長。是這場洪水讓他們聚集在一起,現在全部都來找王珂。
王珂從小學校大門口走過來,他邊走邊思考,到底該怎麼辦?一千多人除了住的問題還不大,但吃喝保暖防病都出來了。
聽到董偏方大叔的問話,王珂答道:“現在我們只能自救。大叔這水和防病的問題你能不能解決?”
“能,不過我需要回去取些明礬和草藥。”
“村長,我們吃的集中一下,看看能不能再撐一天?”
小雨中的村長搖搖頭。
“殺驢,殺我家的驢,不能讓全村餓死在這裡。”董偏方大叔斬釘截鐵地說道,突然他發現了一件事。
“咦,我家的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