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珂是半夜三點走的,他身背揹包、挎包和軍用水壺,肩頭還扛着自己的炮彈箱。
當乾爹董偏方在讀他留下的三封信時,他已經走了快五個小時。
連隊在西山樑各莊一帶,離這裡約有九十多公里,如果上午能走到西面的縣城,坐上長途公共汽車,則完全可以在下午就能到連隊。
雖然難捨難分,但是王珂還是很願意採用這種方式。他堅信乾爹董偏方、老村長、溫乾爹都會原諒和理解自己。
加把勁,再有十多里路就到縣城了。
王珂從挎包裡取出一塊餅,這是昨天翠蘭姐替他做的乾糧。怕早上來不及,還給他滷了一塊驢肉,滷好的茶葉蛋。
水壺裡灌的是那眼古井的水,喝到嘴裡有一絲絲的甜味。
王珂一邊走,一邊吃,一邊想着班裡的戰友。宋睿民、谷茂林、牛鎖柱、地瓜樑小龍、麻稈趙明明你們都好嗎?
在現場會結束的第二天,王珂就寫信,把自己歸隊的日期發給了宋睿民,他特意地選擇了一個星期天,這樣不會影響大家的訓練。時間已經過去了一週,不知道這封信,宋睿民能不能收到?
身旁,一輛輛翻斗車和重卡隆隆駛過。
王珂想想就好笑,當時他從屯留村取道西山去師部,第一次遇到葉偏偏,當時還被她矇住了。怎麼就想起來把那隻玉龜送給了她,還送給她一枚秦幣?
那時候好傻!
現在不能截車了,王珂知道,這些重卡和翻斗車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出山的車。距此幾公里那有個路口,向右拐出山,向左拐就是去縣城的路,根本不順道。
想到這裡,王珂突然想起,這下面不就是屯留村嗎?
哎呀,前面那個路口拐進去,向半山走上一里半,就是耿大叔的家呀!也不知道他現在過得怎麼樣?
一時心血來潮,站在路口,王珂猶豫了一下,這真是天意,不如看看耿叔去!
王珂拐上了小路,這條路離村裡有一大截,但離耿叔的家並不遠,尤其離他的幾畝果園不遠。已經看到前面鬱鬱蔥蔥的果園了。
這片果園建在半山腰,主要是蘋果,也有一些棗樹。枝頭果實累累。
王珂還沒有走到果園呢,就有幾隻狗跑了過來,對着王珂就是一陣狂吠。可是沒叫幾聲如同嗅到了什麼異常,立刻不叫了,而是“嗚咽”着,不敢上前,也不願離去。
從果園裡跑出一個四五歲的男孩,後面還跟着一個女同志。
嗨,正是耿叔的侄媳婦,一年未見,眼見得更漂亮、更利落了。山裡人結婚早,也怪不得當時胡言樓天天跑去給她家挑水打土坯,她倒像是一個過日子的人。
“你好,耿叔在不在?”
那女人見到王珂,顯然一愣。“你是王班長?”
“是啊,是啊!你還認識我啊?”
“快進園子裡來,我叔在呢。”年輕女人喝退了那幾只狗,抱起孩子在前邊引路。
王珂跟在後面,看着她扭動着的屁股,心裡頭沒來由的一陣躁動。這個小寡婦也不知道嫁人了沒有?嗨,自己想哪去了!
“叔,叔,王班長看你來了。”
“哪個王班長呀?”話到人到,耿叔應聲從屋裡走了出來。王珂這才發現,果園深處,竟然蓋起了幾間房。
“哎呀,是偵察班長呀,哪陣風把你吹過來啦?”耿叔一看是王珂,立刻高興的雙手一拍。也只有耿叔喜歡叫王珂“偵察班長”。
“耿叔,你身體好吧?”
“好着呢,來來來,把東西卸下來,歇會兒。”雖然這離南邵村只有幾十裡,但說話可是相差得很遠,不像南邵村說話總愛帶個“咧”字。
據後來王珂與屯留村人考證,爲啥幾十里路,話語差別這樣大?屯留村給出的解釋,只有這周邊幾公里的人說話不一樣。因爲他們祖上都是官兵,是大燕京都人,那說的都是燕都普通話,“燕普”和山裡話是有差別的。
呵呵,同是西山人,卻不承認自己是山裡人。
王珂放下炮彈箱,解開自己肩頭的揹包,他也是臨時起意,原先根本沒有打算來看耿叔的。因爲是路過,纔有了這個想法。現在一看還有孩子,送些什麼東西呢?總不能兩手空空吧。
王珂便把挎包裡那塊滷驢肉拿了出來,又打開炮彈箱,裡面有葉偏偏硬塞的一袋奶粉,正好,這玩意帶到連隊也不合適。
“耿叔,我也是路過屯留村,臨時想來看看你,就把這點東西丟給孩子吧。”
“哎呀,你太客氣了,偵察班長,你坐會,我進村去買點菜,打點酒,我倆喝幾杯?”耿叔一看,王珂拿出來的都是稀罕物啊,關鍵是離開一年,還想着來看自己。
“耿叔,你千萬不要忙,我坐一小會,馬上還要趕路,我要去縣城坐車,今天還要趕到皇陵那去,我們連隊今年在那裡駐訓。”王珂趕緊攔住耿叔。
“哎喲,這到縣城還有十幾里路呢,你是走去的嗎?”
“沒事,當兵的人,可慣啦,我一會就走。”
“你從哪過來的呀?”耿叔繼續問。
“我是從南邵村走過來的?”
“啊!”耿叔一聽,立刻叫起來。“南邵離我們這裡最少有四五十里,你走了多長時間?”
“嗯,我走了應該有五個小時了。”
“不行不行,我讓山棗媽騎車送你去吧。”耿叔不容分說,立刻安排他的侄媳婦去準備。
王珂這才知道,剛剛那個小男孩叫“山棗”。
“耿叔,這不方便,你看我還帶得有揹包,還有一個炮彈箱呢。”
“沒有關係?炮彈箱可以捆在車的書包架上,揹包讓後面的人背上,去的時候你帶她,等回來讓她騎回來就得了。”
耿叔說着,又返身進屋,從裡面拿出一個筐,裡面是剛剛摘下的棗和一些青青的蘋果,把這些都帶上,不容分說,他找了一個蛇皮袋,一股腦兒地裝了進去。
耿叔的侄媳婦進去收拾了一下,出來的時候手裡多了一個小包袱,她開始推出一輛自行車,先把箱子在外側捆好,上面又把那個蛇皮袋也捆好,這纔對王珂說:“王班長,走吧。”
王珂一看,這山裡人太熱情了,便和耿叔打了一個招呼,上前接過自行車,推上了路。
到了公路上,王珂把腿跨了上去,先讓耿叔的侄媳婦坐上來,這才一使勁,騎着出發了。有了自行車,明顯要比走路快多了,很快就過了路口,拐向了通往縣城的公路。
女人不重,騎行了一段時間,她在後面輕輕地叫了一聲。“王班長。”
“嗯。”
“我向你打聽點事可以嗎?”
“請說。”
“你們班的胡言樓他還好嗎?”
正在順坡溜車的王珂一愣,手上閘一捏,自行車猛地一頓,女人向前一撲,撞到了王珂的腰上。
“你怎麼打聽起胡言樓了?”王珂有些警惕,但也對剛纔的剎車有些不好意思。
“他是不是當上了副班長?”後面的女人又問。
這下王珂不是警惕了,而是有些意外。“是的,你怎麼知道?胡言樓是不是給你寫信了?”
“嗯。”後面的女人應了一聲,似乎還有幾分甜蜜。
王珂着急了,這個胡言樓果真是個花心大蘿蔔,當初看他半夜挑水就有些不懷好意,還真的是。這都多久了,還藕斷絲連,竟然與小寡婦保持着書信聯繫,這要是讓連隊知道了,挨個處分都是輕的。
“我就是想知道,他的工作忙不忙,身體好不好?”後面的女人又在說道。
王珂傻了,胡言樓自從偵察班調到炊事班當副班長以後,與班裡同志的交集就少了。自己也已經有大半年沒有見到過,他哪裡知道這女人所問的問題呀?於是便小心翼翼地說:“我最近沒有見到他,連隊都在西山駐訓,應該不錯吧。”
可是接下來的話,立刻讓王珂感覺問題嚴重了。
“嗯,他和我說,部隊訓練任務很重。不過他今年準備復員,如果走不了,最遲明年復員,然後就……”女人說到這裡,忽然不說了。
“喂。然後就怎麼樣啊?”王珂聽了這一半的話,立刻感覺到不妙,連忙問道。
“嗯,我告訴你吧,王班長,他和我說,然後就來找我,娶我。”說完,身後的女人身子一扭,王珂的車把差點失控,自行車晃了幾晃。
“你說什麼?胡言樓不想當兵了,他要來娶你?”王珂剎住了車,自行車停下了,身後的女人也跳下了車,她顯然有些慌亂。
“胡言樓不讓我說的,但我想,你是他的班長,也是他最親的人,所以我纔跟你說的。”
王珂再次愣住了,這女人說得沒毛病,她也就二十二歲啊,雖然比胡言樓大,但要在城裡,還是一個姑娘。另外,她還拖累着兩個孩子,家裡沒有勞動力,你要讓她指望誰?
再一想,昨天晚上葉偏偏不也是抱着自己哭得死去活來嗎?追求愛情和幸福是每個人的權利,你王珂怎麼着?還想棒打鴛鴦嗎?
“我說,你你、你知不知道部隊有紀律?”王珂不知道該叫她什麼,只好用你字代替。
“我知道的,所以胡言樓和我約好,誰也不說,等他復員。”
王珂這次有些憤怒了,這個胡言樓,背後都幹得什麼事,既然你們都約好了,你這個女人還找我打聽什麼?
“最近有兩個月了,胡言樓都沒給我來過一封信,我是擔心他……”女人的話,再次讓王珂無語了,這胡言樓到底玩得哪一齣?不會是懸崖勒馬吧,要是那樣最好,就怕他見異思遷,沒準在外駐訓,又看上了一個。
“那你想怎麼樣?”王珂想起來了,剛剛她到屋裡收拾了半天,不會有什麼幺蛾子吧。
誰知道怕什麼,就來什麼。那女人舉起自己的小包袱說:“王班長,我想請你給胡言樓捎一雙鞋,還有幾雙鞋墊。”
我滴個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