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珂和葉偏偏端着最後一盤菜“幹豆角燒肉”走進來,看到溫教授一臉的嚴肅。
“小王同志。”
“到!”
“我想到一個問題。”溫教授說。
包括葉教授在內,所有的人看到溫教授的神情,都感覺到他又有了重大發現。
“什麼問題?”葉教授憋不住,放下了筷子。
“你們發現沒有?西部山區爲什麼這麼缺水啊,連這個屯留村的水井都要打上一百多米。”溫教授突然說。
“小王同志不是說,那古井下面有一條地下河嘛!”葉教授不屑地說。
“不對啊,那地表水難道都漏到地下河裡了嗎?那地下河裡的水,最後又流向何方呢?”
溫教授這番話讓王珂想起來野外生存訓練的時候,的確,最深的地面河水也莫過於膝蓋深。
西部山區很多的河流都是時令河,缺水現象是很嚴重的。
“我來給你們講個故事吧。”溫教授放下筷子,對着衆人說,王珂和葉偏偏趕緊找個地方坐下來。
“有史可查的是,公元前一千七百多年前到戰國的元前296年,一直有易氏、白狄、鮮虞和中山國居此西山,易水河就取自於這易氏一脈。”
“中山國是不是後來的燕國?”葉偏偏問。
“中山國是春秋的一個小古國。在燕國之前,水是生存的重要條件,凡是有水的地方都有一些小國家。比如這個中山國,還有淮河流域的鐘離國。最後這些小國家都先後滅亡,成了春秋古國的斷代史。對了,你們聽過這個故事吧?相傳晉國大夫趙簡子在中山打獵,一隻狼中箭而逃,趙簡子在後面追捕。恰逢一個叫東郭的先生從那兒走過,狼向他求救。東郭先生動了憐憫之心,把狼藏在書囊中,騙過了趙簡子。狼活命後卻要吃救命恩人東郭先生,這個故事聽過吧?”
“聽過聽過。”葉偏偏說。
“小丫頭別打岔,聽溫教授說。”葉榮光教授在一邊插嘴。
“相傳那時候這水從西而來,一路向南,分爲三水,就是今天的淶水、徐水、易水,最大的河流易水,經現在的安格莊向東,再穿過燕下都武陽城,從如今的安縣北河店入拒馬河,綿延數百公里,最後流入黃河。”
“燕下都武陽城在哪裡?”葉偏偏還是忍不住地問。
溫教授看了她一眼,繼續說:“燕昭王遷都於易水河畔建燕下都,離我們屯留村不遠,應該就在我們正東偏南一點的幾十公里處。他在燕下都武陽城高築黃金臺,招賢納士,其中有個樂毅,後來大破齊國70餘城,使得燕國一度強盛。”
“溫教授,你說重點。”雖然故事好聽,但葉偏偏還是有點急,她非常想知道這西山爲什麼缺水。
“別急,別急,大家聽說過鷸蚌相爭,漁翁得利這個成語吧,這個成語說的不是江南水鄉,而正是易水河畔。”溫教授解讀這個成語,還是讓王珂吃驚不小,他萬萬沒有想到這個成語的出處竟然就在身邊。
溫教授接着說:“可見當年這易水河的水系充沛,水草肥美,曾經也是魚米之鄉啊。還有,當年燕國太子丹,送荊軻和他十三歲的助手秦舞陽,就送到這易水河畔,那時候已是深秋時節,荊軻和秦舞陽在這裡引吭高歌: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不復返。當時這二人可是坐船西去行刺的呀!”
“啊,那時候這麼大的水?”王珂忍不住叫出聲來,他也是第一次知道原來西山的河流,竟然可以坐船,而現在這西山他所見到的最大的河流,連游泳都很困難,還談什麼划船。
“是啊,我的問題就是這水流到哪去了呢?是什麼原因讓河水枯竭、斷流,什麼原因讓這裡的鄉民擇地而棲,紛紛的遠離家鄉,東進南遷呢?”
是啊,這個問題太嚴峻了,如果不是聽溫教授說這個故事,誰會想到荊軻和秦舞陽還是坐船到秦國行刺!
“所以,老葉,我在想……”
這個時候葉榮光教授也有點着急。“老溫,你到底在想什麼,直接說。”
“我在想,我們不僅要對古井,進行系統深層的發掘,看看到底有多深,是哪個朝代打出的井?同時還要對這條地下河進行考察,看看它到底流到哪去了?也許我們會揭開燕下都、中山國的許多謎。”
“對啊!”葉榮光和其他兩位專家一起拍案稱道。
“這也許是一個更浩大的工程,憑我們現有的裝備,恐怕不行。還要調潛水員、大型輸氧設備、吊裝設備以及更爲專業的探險技術人員,加入我們的聯合考察考古小分隊來,資金和生活保障也需要拿出一套更加妥帖的方案來。”
“沒錯。”
衆人皆沒有想到,一個小小的破陶片,竟然引出這麼多的聯想,引發出這麼一個恢宏的考察考古計劃來。
“那接下來,需要我們怎麼做?”葉榮光教授問。
“我建議呀,我們聯合考察考古小分隊,先把我們手頭已經收集到的,從水井裡淘出來的器皿做一個分析。然後,由你我兩人,拿出方案,趕回津門。當面向相關部門做一個彙報,爭取求得他們的認可與支持。”
“對,老溫,你下午從老鄉家帶回來的那個破銅罐、破陶罐,還有許多其他東西都仔細地看看。”葉榮光教授提議。
“嗯,這些東西是要好好地整理一下。實話說,老葉,你剛纔說的這兩樣,我覺得那破陶罐更有價值。我明天不出去了,我要仔仔細細地看一看,也許還會有更多的發現。”溫教授的心情越來越好,經過這樣一番分析,大夥信心更足了。屯留村到底還有哪些秘密,還能夠發現哪些生物學、考古學上的秘密呢?
不知不覺幾個人討論了有一個多小時,竟然一口沒吃。
“來來來。菜都涼了,我們抓緊。”葉榮光教授拿起筷子,對溫教授說。
“你們先喝酒,王珂,你來陪我把這幾個菜重新熱一下。”葉偏偏端起那盆幹豆角燒肉,對王珂說。
“是!”王珂端起另兩盤菜,趕緊跟了出來。
身後衆人,皆是鬨堂大笑。
到了外屋,葉偏偏紅着臉。放下手中的菜,對王珂說:“都怪你,讓他們笑我們倆。”
此時的王珂還沉浸在溫教授的故事中,他想起了那條捕魚的河,想起了牛蛙,想起那狍子洞,想起了那天井和止血藤、車前草,還有那皁角樹。很多南方纔有的草木和動物,爲什麼這裡的深山老林也有,現在一下明白了。真是想不到,西山原來也是水網地帶,魚米之鄉啊。
葉偏偏一看王珂還愣在那裡,伸手一掌,輕輕拍了他一下。“想啥呢?點火!”
“是!遵命!”
這對話說得大聲了一點,屋內又是一片鬨笑。
葉偏偏如同吃了蜜一樣,趕緊蹲下去,重新生火熱菜。
火光中,臉不知是映紅的,還是被屋裡的人笑紅的,反正只有她自己知道。
第二天,溫教授幾個人沒有出去,大家一起聚在老耿大叔的屋裡,仔細地對這幾天蒐集到物件進行整理和分析。而溫教授呢,卻一直抱着那個破陶罐,翻來覆去地研究。
“誒,老葉,你過來看一下,這青色是怎麼回事?”
雖然是生物學家,但葉榮光教授耳濡目染,無師自通,對古董鑑定也有幾分小成。他走過來仔細地端詳了一下。
“嗯,這青色好像是一種釉面。”他說。
“不對呀,陶罐哪來的釉呢?”溫教授質疑道:“只有瓷器上面纔會有釉。”
他接着說:“陶瓷,陶瓷,先有陶後有瓷。而燒製瓷器與燒陶不一樣,它必須有三個條件:那就是高嶺土、1200度至1400度的高溫燒製、還有就是上釉。”
“老溫,你手上這個陶罐確定是春秋時期的嗎?”
“這個是沒有問題的,問題是,這個破陶罐它到底是陶還是瓷?”
“老溫,你爲什麼這麼問呢?”葉榮光教授立時起身,他也想不通。
兩人的對話吸引了大家,包括葉偏偏和王珂,大家都圍在了兩人的身邊。
溫教授繼續說:“我們的瓷器史,始於唐,盛於宋。唐三彩知道吧?那就是因爲上釉,符合高嶺土和高溫燒製,所以我們把它叫做瓷器。當然了,唐三彩嚴格意義上還是屬於製陶技術。你們現在明白我的疑惑了吧?”
衆人一齊搖頭,大家越聽越糊塗了。
溫教授一看,自己還是沒有表達清楚。也有點着急,說:“連唐三彩都屬於製陶技術,可是現在我手上的這個破陶罐,上面怎麼會有釉面?而且這殘破的立面中間,有黑色的痕跡。明顯是經過高溫燒製的,而且還是高嶺土。這說明什麼?難道它也是最原始、最簡單的造瓷技術?”
這一下衆人聽明白了,葉榮光教授說:“老溫,如果你的這個發現成立,那麼豈不是要把我們祖先的制瓷技術,整整提高了一千多年?”
“意義還不僅僅是在於這裡。”溫教授說,他顯得有些激動,他站了起來,走到門口對着陽光又端詳了一大會,迴轉過身子,有些語無倫次地對葉榮光教授說:“老葉,沒有錯,這破陶罐上面是一層青釉。如果它也算得上瓷器,不僅僅要寫改我們民族、我們祖先的造瓷史,而且極有可能是陶瓷共存,徹底打破了先有陶後有瓷的論斷,這纔是考古學上,陶瓷燒製史上,具有劃時代意義的重大發現。”
“那我們能不能通過碳-14斷代法來測定一下?”
“嗯,應該要認真鑑定一下這破陶罐,到底是不是春秋戰國時期的?這表層的釉面是哪一種青,是什麼原料染成的青色?”
今天這個發現太有意思了,沒有想到燕國文化的考察考古,竟然考到陶瓷燒製上去了。
王珂想起了耿大叔送給自己的那本書。不對,這書不可能更久遠,燕國那時候都用竹子做的簡牘,這本書能有幾百年就算不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