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百年的門閥世族,當然有他不同於尋常人的敏銳嗅覺。這意思也不是王家一家的意思,而是崔王謝三家的意思。
不管了麼?衛瑤卿看向他:“老太爺他們覺得這江山往後更有可能姓陳?”
“這個麼我們不知道。”王栩邊說着便轉入了一旁的小巷中,他對長安城這些錯綜迷雜並不熟悉,是以不敢走的太深,只是轉了個彎便停了下來。
不遠處有幾個七八歲的小童正在奔跑嬉鬧着玩耍,他目光落到了那羣小童身上,開口道:“黃少將軍已經與陳善交過手了,第一仗,敗了。”有些消息,百姓不知曉,甚至朝臣也不知曉,因爲被封鎖了。但他們自有拿到這等消息的渠道,世族數百年的經營自然有自己的手段。
敗了啊!這個結果意外卻又不意外,兩位將星,一個成名已久,一個算得新進。但這一次的戰場不在邊關,陳善雖戍守西南多年,但當年陳王之亂是他帶的兵,比起黃少將軍來,他經驗更足。
“此時陳善爲叛軍,我爲大楚臣子,有些不得不爲自然不消說,但有些可以不爲卻不能再爲之。”王栩道,“總不能將人得罪狠了。”
江山可以易主,但世族不能倒,這便是崔王謝三家一貫的作風,顯然,此時,他們覺得是該作壁上觀了。
“陛下雖近些時日性格古怪了點,但對於百姓還算得上一個仁字,”王栩說道,看着眼前玩鬧的小童,“我們不知道陳善治國如何,但看西南府,對於百姓,他也是仁慈的。”
“一旦打仗必有傷亡,士兵也是出自百姓,怎麼能叫仁慈?”衛瑤卿道。
王栩笑了笑:“我知道你不喜歡陳善,但你若處在他的位置上,你會爭麼?”
“……會。”衛瑤卿沉默了片刻,還是吐出了一個字。
“其實你都知道,不消我來說。那個位子只有一個,爭搶過程必會流血,一個想爭,一個不退,此戰不可避免。爭論對錯沒有意義”他道,“只看結果輸贏。”
嬉鬧的小童好奇的看着眼前出現的兩個人,不認識,大抵是經過的路人吧,不管了,也聽不懂這兩個人在說什麼,一分心,便撞上了同伴,一陣鬨鬧雜亂之後,摔了好幾個小童,到底是摔疼了,小童隨即大哭了起來。
“祖父讓我同知你一聲,讓你好自爲之。”王栩看着眼前沉默的女孩子,她此時目光沉沉,深沉而危險,除卻外表,她沒有一點像個普通的還不曾及笄的女孩子的。
這話聽着有些不大好聽,但他知道祖父這句好自爲之的話中還蘊含着另一層意思,他希望她最後還活着。
“我知道了,替我謝謝老太爺,我會好自爲之的。總是還欠了王家一些的,將來還要還的。”女孩子顯然聽明白了,笑了笑,說道,“我這個人說話還是算話的,甚少食言。”
“你不必謝祖父。”王栩想到來時祖父惱怒搖頭的神情,道,“祖父不過是惜才。”不止祖父,他也是。惜才,所以欣賞,多數時候對她是寬容的。也僅此而已,再如何惜才,他們也不會再出手相助了。
“纔是我的才,這本就是我的一部分,惜才便是惜我,還是要謝的。”衛瑤卿看着聞訊而來的父母將摔到的小童攙扶了起來,心疼的責罵,道,“世間很多事情都有緣由,能沒有緣由的疼惜憐惜的只有血脈至親。”
血脈至親?王栩手中的摺扇點了點,看着被父母帶離的孩子,巷口因着他們的離去一下子安靜了下來:“你也是因爲血脈至親的緣故才陷身其中的麼?張大小姐?”
他說話時一直看着身邊女子的反應,並不意外的,什麼也沒看出來。要從這個女孩子臉上看着些端倪,幾乎是不可能的,她小小年紀,卻彷彿那些經受過嚴格訓練的暗衛死士,能夠滴水不漏,這些彷彿來自於天賦。
因爲是張家大小姐,所以無法作壁上觀,她與陳善有血海深仇,這個結解不開,唯有一方死去,才能化解。
“天光大師已經澄清過此事了。”女孩子道,“我是個活生生的人。”
王栩笑了笑,也不在意,話一轉又道:“裴先生對你很好。”想到了方纔那兩人結伴而來的場景,他有些疑惑,作爲王老太爺最器重的孫子,他知道很多事情,也許每一樁都是小事,但這一樁一樁連起來,足以證明一件事,裴宗之對她很好,這個好也是有對比的,對比裴宗之對其他人與她,這般的對比,可以說天地之差。一個男子對一個女子特別好,原諒他王栩是個俗人,難免不往風月旖旎上聯想,只是從裴宗之看女孩子的眼神,又看不出什麼來。
這着實看得人費解,這一走神便收不住了,他甩了甩頭,制止了自己的胡思亂想,看向女孩子道:“是啊,天光大師澄清過此事,因爲世人都信天光大師,信實際寺,所以這句話能堵得住天下悠悠之口。”
但她是張明珠這件事終究被人提及過,從未提及與提及過終究是不一樣的。若有朝一日天光大師亦或者說實際寺不再是天下人人尊敬的國師,不再是等閒人不敢冒犯的國寺,那麼這句話必然重新被提起。幾乎可以預見的,這個女孩子會因爲這個猜測成爲衆矢之的。
百姓會懼怕她,因爲她是個“死去的人”,是個“鬼”,別有用心者會想要抓到她,從她身上得到“死而復生”的秘密,前者她大概會如那些妖魔鬼怪一般,在衆目睽睽之下被燒死,後者,她大概會被囚禁在暗不見日的地方,讓那些別有用心之人妄圖在她身上得到某些秘密。
王栩用摺扇在虛空劃了一劃,道,“一旦靠的太近,實際寺便不再是那個世俗之外的國寺了,所以他要在界線之外。”摺扇點在了那條虛畫的界線上,“他踩着這條線伸手幫過你很多次。所以,爲什麼?”作爲一個“世外”之人,這偏心的委實有些厲害了。
女孩子眉心微微蹙了蹙,沒有說話。
“你想要陳善輸,陛下贏,但薛行書可能將爲陛下重用,陳善還是薛行書?你要誰生誰死?”王栩嘆了口氣,“我覺得你此時的處境很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