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便有人敲門進來稟報。
“大人,太后自盡了!”
崔遠道頷首,眉心的硃砂痣若隱若現,滿臉皆是慈悲之色:“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你要每個人都做到一個完全合格的、從不出錯的父母是不可能的,做父母這件事沒有經驗可談,每個人都是小心翼翼又慢慢摩挲着向前而行。過程中,誰也保證會不會犯錯,太后也是個人,也會犯錯,生而富貴自然有太多疾苦是不懂的。過的順遂,自也理解不了一個女子爲何會有這樣大的野心。母女之間會有衝突會有怨恨,臨到最關鍵的時候,知曉自己的存在或許會妨礙陛下的位子乃至性命,一個從未經歷過多少風雨的女人選擇了這種決絕而又軟弱的方式來解決這個麻煩:她自盡了。
自盡好啊,麻煩是解決了,但私園的事情已經發生了,又怎可能因爲太后的死而解決?反而更因此,事情變得愈發棘手,猜疑已在百姓間散開,更因太后的死達到一個新的巔峰,不管有沒有做,太后死的如此突然已生疑雲,陛下身上的嫌疑是洗不清了。
“老夫這個年紀已甚少做事,但事情要麼不做,要做便做絕了。”崔遠道臉上笑意淡淡的,“比起百姓,郭家那裡應該更熱鬧。”
太后爲陛下而死,可陛下卻並不知情,反而因爲太后的死陷入了兩難的境地,兩人爲的並不是同一件事,所謂誤會就是這樣發生的。
但他事情既然做了,就沒有想讓誤會解開的意思。
怨也好,恨也罷,同他無關,這種時候只要作壁上觀就好了。
……
……
“做這件事的人真是夠狠的,是誰做的?”衛瑤卿喝了口湯擡起頭來,嘖嘖道,“謝老太爺就算了,我總覺得這位老人家不似能做出這種事情的人。是王老太爺還是崔司空?”
“不知道。”魚湯在小爐上蹲了兩個時辰,已經呈奶白色,聞着便叫人食指大動,裴宗之夾了一塊魚肉放入她的碗中,他此時的注意力全在那小小的砂鍋之中,“這個好吃。”
“唔,謝謝。”衛瑤卿咬了一口魚肉,眼角的餘光瞥到有官兵經過時特意遠遠的繞過她二人,這才用手肘推了推他,“你不用避嫌的麼?”
這一路上不論白天夜晚,除了剛開始的時候,他都自始至終的跟她們在一起,就算身份再怎麼特殊,這也親近過頭了吧!
“避嫌也晚了。”裴宗之道,“亡羊補牢也沒用,所以不避了。”
還真是好的不學,學了她一嘴的歪理。衛瑤卿無奈,低頭默默喝湯,喝了幾口卻突然擡頭指了指自己眉心的位置道:“眉心硃砂痣,你知曉代表什麼面相麼?”
“多數時候是富貴慈悲之相。”裴宗之想了想道,“也有例外。”
“不錯,有例外。”女孩子點了點頭,笑了,“血煞痣。這種記載甚少,因爲眉心有硃砂痣的人本就不多,更遑論所謂的血煞痣。”說着她湊近他,指了指眉心:“告訴你一個秘密,崔司空就是血煞痣。”
這種血煞痣的人是真正的狠人,狠到骨子裡的那種,卻偏偏外貌慈悲如菩薩,所以她第一眼見崔遠道就決定了不要同這個人打交道,轉而尋找了比起崔家的清貴聲名多幾分老謀深算的王老太爺。
她突然同他說起了血煞痣,裴宗之聽明白了:“你覺得做這件事的人是他?”
“我不知道。”女孩子攤了攤手,看向不遠處走動的人羣中最爲顯眼的那個少年人,“我只是覺得這種人,可以不結交,可以疏遠,還是不要往死裡得罪的好。也不是怕……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懂嗎?”
裴宗之嗯了一聲。
“走了三日,才走出那麼點路,真是同遊山玩水似的。”女孩子嘀咕了一聲,笑了,“我雖急着想見解哥兒,但如此也好。”
只要解哥兒安全,思念之情遲早能得以紓解。而他們這些真正會將濟南府招至虎狼之地的人,還沒有到。
一日不到,那個局就一日不會展開。
“這一路應該會走的很慢的。”裴宗之擡頭看向往這邊而來的崔璟,“血煞痣的晚輩過來了。”
三言兩語間崔璟在他口中多了個綽號。
衛瑤卿放下手裡的碗,看着他走近,王栩或許會過來說兩句廢話,崔璟過來應該只是有事。
果不其然,崔璟走過來便朝她施了一禮,而後直直開口了:“我們今晚日落之前應該會到達運城,運城府尹修書與我,城中有鬼魅作亂,府尹問衛天師可否在運城稍作停留,一解運城百姓受擾之苦。”
女孩子聞言便“噗嗤”一聲笑了,崔璟靜靜的看着她笑。
待笑夠了,她才嘆了口氣,揮了揮手:“行行行!你要慢點走就慢點走,我無妨的。”
“既如此,本官就代運城百姓先行謝過衛天師了。”崔璟俯首再次行了一禮,轉身而去。這就是和聰明人打交道的好處了,不消浪費什麼口舌,她自會配合的。
“助人、助百姓也是功德一件,我畢竟是個好人,這種事還是願意做的。”女孩子笑了笑,道。
裴宗之默默地將一碗湯遞到了她面前:“那你這個好人多吃點。”
女孩子輕快的笑聲響起,即便隔了那麼遠,都能聽出笑聲裡愉悅。
“她還挺高興的。”王栩看了那邊一邊喝湯一邊同一旁的裴宗之說話的女孩子片刻,搖頭失笑,“從出了城開始一直都很高興。”
“她當然高興。”一旁的崔璟涼涼地說了一句,“你我麻煩不斷,這齣戲她看的明明白白的,當然看得高興。”
看戲也要看得懂才行,她看得懂,所以覺得精彩,覺得有趣,覺得高興。
“罷了罷了,她愛看戲就看戲吧,左右不會出來攪局的。現在長安那裡一切順利,我們也能鬆口氣了。”王栩感慨道。
崔璟低頭沉默了片刻,再次擡頭時看着他,神情古怪而微妙:“這一次出行,她爲主,你我爲輔是麼?”
“是啊。”王栩點頭。
“陛下要我等隨行也是爲了讓我等世族助她一臂之力對不對?”
王栩再次點頭:“沒錯。”
“那就有意思了。”崔璟手指動了動,看了眼遠處笑的前仰後合的女孩子道,“爲什麼現在她在一旁作壁上觀,你我要操這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