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衆人的注意力都被謝鵬夫婦的突然變臉互掐吸引過去,根本就沒有注意到謝旌博的這一動靜,就連一直默默關注着的萊依母子看見了也當做沒看見,依然是神態自若地看着那對翻臉的夫婦這麼鬧下去,以能鬧出更多的事實來。
謝鵬是着魔發狂了,那一巴掌直接把孫銘晶打在了地上癱坐着,這還不夠,彎下腰揪着她的衣領又把她提起來,雙眼噴着怒火吼她:“賤女人!你這個賤女人!我謝鵬聰明一世怎麼會娶了你這麼個廢物東西!你瞞着我做了那些不要臉的事就算了,居然還想要把我拖下水?你他媽就是一婊子!”
面對他的辱罵,孫銘晶冷冷地笑着,再沒有力氣像剛纔那樣和他爭吵打鬧對着幹,她迎着他憤怒的雙眸,清楚地知道雖然他看似是發瘋了,但實際上再沒有比此刻更清楚的時刻。他表現得怒不可遏,不過是用來掩人耳目的面具,讓別人以爲他是氣瘋了頭纔會做出這些事情,可聽一聽他說的那些話就能明白,他到底還是爲了推卸責任!
這個男人……孫銘晶在心裡冷笑,這就是說要和她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男人。以前她問他,如果有一天東窗事發了怎麼辦?畢竟那時謝政遠奪回展飛的勢頭是那樣猛,能力又強,手段又狠,老爺子都被他騙得團團轉,事情敗露不是沒有可能。可他是怎麼說的?他說不會的,即使是真的瞞不住了,他也會一個人扛下所有罪責,不讓她瘦一點傷害。
瞧瞧,瞧瞧這就是他對當日所說的話的最好履行!
謝家的男人啊!嘖嘖嘖,一個個都是這樣不靠譜,一個個都是這樣。孫銘晶冷眼掃向四周,滿是絕望地看向她的兒子,謝政航。是啊,哪怕他是她的兒子,哪怕她給了他再多的愛再多的寵,在聶梓嵐出現時,爲了不讓他繼承家業被威脅道,找遍了各大媒體大肆報道渲染聶梓嵐的野心和報復心理,爲的就是讓謝旌博對這個“私生子”恨之入骨!
可現在呢?她這個母親被丈夫當着衆人的面打得不留情面,還把所有罪責推到她頭上,他作爲兒子竟然無動於衷,像是一塊木頭似地站在那裡看戲。
看戲?呵,真他媽諷刺!
孫銘晶冷冷地笑出了聲,眼神哀傷而幽怨地把在場的所有人掃了一遍,包括謝旌博。但,當她目光落下的時候,謝旌博再度閉上了眼,面容寧和恍如恍如昏迷。她低低地笑,聲音沙啞,終於再次看向了謝鵬。
“阿鵬,還記得你曾經跟我說過什麼嗎?”
謝鵬眉頭一鬆,像是被她的目光震懾到了。
孫銘晶卻仍是笑,笑聲衝了不屑和苦澀,“你說,不管發生什麼事,哪怕是天塌下來你都會替我頂着,不會讓我受到一絲傷害,可是現在呢?你把我推了出去?其實,我不要你爲我扛住所有,但至少也要和我並肩站着啊,你說是嗎?”
謝鵬深深地望進她眼裡,望得越深,他的心就越痛,越深不可拔,晃了晃神,他剛要鬆手,卻已感覺指尖突來一陣刺痛——
“媽!”
“媽!”
兒女的高聲呼喚在他耳旁響起,尖銳而沉痛,劃破了他恍惚的意識,他的視線不知從何時模糊,在這一聲聲焦急的呼喊聲過後,纔開始清晰。
他看到了,他看到了。
一灘血,有一灘鮮血,在他眼前瀰漫開,順着那張蒼白的面孔緩緩地往下流。
孫銘晶靠在謝政航的懷抱裡,發白的嘴脣一直在哆嗦,她的手被謝政婷緊緊地握在掌心,兩個孩子皆是一臉擔憂和悲痛。謝政航仰着頭在喊,神情慌張無措,可他在喊什麼,謝鵬又一個字都聽不見了。只感覺周圍亂匆匆一片,混亂不堪,可他偏偏又什麼都聽不到,看不清,唯獨他們母子三人躺在地上,和着那刺眼的鮮血最是清楚。
“晶晶……”他來到她跟前蹲下,顫抖着握起她的另一隻手,目光沉痛地注視着她,“晶晶,你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孫銘晶雙脣哆嗦,晶瑩地淚水穿透*的鮮血,順着臉龐滑落。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對不起你,對不起……”
孫銘晶緩緩地張開了嘴,努力地想要發出聲音,剛剛感覺到一絲微弱的氣息溢出雙脣時,她頭一歪,倒在了謝政航的胸口。
“媽!”謝政婷嘶啞地哭喊出聲。
只聽到背後傳來一個極其冷清的聲音,催促道:“還不送醫院去!”
謝政婷擡頭一看,竟然是謝旌博。
江川已經準備好了車,全家人匆匆忙忙地鬆孫銘晶上車前往醫院。謝宅裡留下了老爺子和謝家二房的上下,以及那些萊依尋找了十多年的證人。
天已經大亮,紀暖颯睜開眼時已摸不到身旁的氣息,她驚得猛然坐起身,恍惚間以爲昨晚的事情好像都是個夢,就在她欲辨難辨時,洗手間的門鎖一轉,柳羽靈揉着眼眶從裡面出來。
紀暖颯愣了一愣,忽然間不太適應,習慣使然,她開口還是想喊“小姨”,可話到了嘴邊,這才清醒,昨晚發生的都不是夢。
眼前的人不是小姨,而是親生的媽媽。
“怎麼了?呆呆地看着我,傻眼了?”柳羽靈微笑着問。
紀暖颯搖搖頭,又點點頭,傻乎乎的樣子很是逗人笑,但見她僵硬地指了指自己的眼眶,“你的眼睛好腫。”
柳羽靈擡了擡眼皮,何止是腫?簡直種得感覺連眼皮都沒有了,她笑笑,在牀邊坐下,爲紀暖颯撥了撥凌亂的髮絲,“你的也很腫,等會兒讓服務員送點冰塊上來,用毛巾裹着敷一敷。”
“嗯。”紀暖颯點點頭,然後便是不知該如何把話題繼續下去。
柳羽靈看出了孩子的侷促和窘迫,想是還不適應這樣的關係和氣氛,她起身拍了拍紀暖颯的肩,催促道:“既然都醒來了,還不快去洗漱?難不成又想要賴牀了?這可不是小時候,長大了有些習慣也得改改。”
紀暖颯緩了緩,片刻後回過神,“噢”了一聲就踩着拖鞋僵硬地往洗手間轉移。
正在她刷牙的時候,聽到柳羽靈收拾牀鋪的聲音傳來,這種感覺就像是回到了在加州的時光,每天早上她睡個日曬三竿,柳羽靈把她從牀上拖起來後便是送去洗漱,牙膏牙刷都準備好了塞她手裡,只差手把手幫她刷牙了。
其實只要一想到這些,就會覺得似乎受再多的哭都是值得的。
正偷着樂,柳羽靈的聲音就傳來了,“等會兒你姐夫要來,幫我們送幾套衣服過來,然後再說說中天融域的事情,我也瞭解瞭解,看還有什麼是我能幫上忙的,儘早把冤屈洗掉,這樣我們也才能光明正大地住回原來的家。”
這麼說是很有道理,可紀暖颯聽到卻覺得原本喜悅的心情瞬間荒涼。她很想問問柳羽靈,昨晚在警局說了那麼多事情,這還沒有個定論呢,難道就放任不管了嗎?她很可悲地發現,到了現在,即便昨晚睡不着時已經想過以後的路要怎麼走,她還是惦記着謝政遠,不僅惦記他身上揹負的命運十字架,還惦記着自己以後是不是就和他再沒有交集?畢竟,一旦照柳羽靈所說的去做,那麼他們確實再無聯繫,各人忙着各人家中的事情,爲各自的父親、家庭討回公道。
但最後,她什麼都沒說,甚至因爲想問題想得太入神,把疑問吞回肚子裡時險些將滿嘴的泡沫也嚥了進去。
洗漱完畢,服務生送來了早餐,紀暖颯和柳羽靈愉快地享受着難得寧靜的清晨,沒多久後孔德明就來了。他帶的衣服不多,一人一套,當然還包括隔壁房間的胡妤母女,昨晚參加晚會,穿的都是宴會禮服,當然每個人都需要換裝。而之所以不帶多的衣服,是因爲孔德明還是想把他們接回家裡去住。
房子多,並不在意多了這麼些人,而且難得熱鬧,祥祥應該也很喜歡。
柳羽靈也爽快地答應了他的要求,畢竟住在外面不是長久之計。
“那等會兒到了退房時間,我們就一起下去,把房間退了以後就跟我回家裡去。”孔德明如是說。
紀暖颯有些想反駁的意思,卻因爲柳羽靈的滿口答應而忍住了。
全程,柳羽靈和孔德明談論的話題,無論是中天融域還是祥祥,或者說以後的打算,都沒有和謝政遠、哪怕是謝家的任何一個人扯上關係。
緣分到了,散了就再能相聚,是這樣嗎?
紀暖颯放下了牛奶杯,小心翼翼地問:“媽媽,姐夫,我可以去找朋友嗎?”她想去找王戀瑾,一夕之間發生瞭如此多的事情,她要告訴她,而且,昨天從紀家的別墅離開後,還沒有再聯繫過,也不知道她被父母帶回家後悔是什麼境遇。
孔德明並不想答應,他知道紀暖颯說的朋友是誰。王戀瑾這個女孩子不壞,對紀暖颯也真誠,但是她的父母一提起紀暖颯就像提起了吃人的鱷魚一般忌憚討厭,他不希望紀暖颯受到王家父母、尤其是王家媽媽的冷眼。
可柳羽靈卻搶先一步答應了她,“你去吧,是那個王戀瑾吧?我也有好些時間沒有再見到她了。等中天融域的事情忙完了之後,你把她約出來,我們一起逛街吃飯,聊聊天。”
“好。”紀暖颯笑眼彎彎地答應,“謝謝媽媽。”
柳羽靈只覺得心中暖流一陣又一陣地在翻滾。剛纔她詢問是否可以出去時喚了她一聲“媽媽”,她的心都快要融化了。從孩子醒來之後,許是因爲不習慣,她都沒有叫過她一聲“媽媽”,現在連着叫了兩聲,她激動想哭。
早餐結束,柳羽靈把換下來的衣服收拾好了打包,也不等退房再離開了,這會兒就先和孔德明回家去。
這時,突然響起了急促的門鈴。
紀暖颯第一個跑去開門,只見胡妤神色焦急地往裡面看,“小暖來你們這了嗎?她來過了嗎?”
三人皆是一頭霧水。
胡妤一看房間裡沒有,急得直拍腦門,“我就去上了個洗手間,她就不在了!我還以爲她到這邊來找你們了,你們說她會去哪兒啊?”
“打電話了嗎?”孔德明最先冷靜下來。
胡妤驚醒,急忙跑到座機前按下紀暖姿的號碼,靜靜地等了幾秒,她絕望地看向其他人,“她拒接,她不接我電話,怎麼辦?她會去哪兒啊?!”
“阿姨,你先彆着急。”
“是啊,胡姐,先彆着急。”
“小暖爲什麼會突然離開?你們之間發生爭執了嗎?”
胡妤搖頭,擔憂的淚水嘩啦落下來,“今早沒有,今早我們連話都沒有說,怎麼會發生爭執?是昨晚,昨晚她和我爭,說不相信紀家會是謝鵬害的。我就因爲這個和她爭了很久,最後是爭不動了才停止。”
“孩子不相信就不相信吧,你又何必強迫她相信?”柳羽靈抽出紙巾遞給她,同爲母親,她也感到心急。
胡妤一邊擦眼淚一邊說:“她不是不相信,而是不願意相信。他和政航還有婚約呢,如果不出差錯的話,翻過年去就該結婚成爲攜手一生的夫妻了。這下突然發生這麼大的變故,她一個女孩子怎麼可能承受得住?我也是心疼我這個孩子,可是又能怎麼辦呢?我是絕對不可能讓她嫁給一個孩子自己父親的婆家!”
紀暖颯站在牀尾,看着胡妤哭泣訴苦的畫面,還有柳羽靈給她遞紙巾勸慰,她產生了一種不該產生的感情——諷刺。
是的,諷刺得很。
以前在紀家,胡妤對柳羽靈那是恨到巴不得她出門就被車撞死,而柳羽靈對胡妤也是視若空氣,從來不放在眼裡。一開始她很好奇,既然是“姐妹”,哪怕不是親姐妹也不該如此怨懟於對方,後來她發現問題在自己身上,一度覺得是因爲自己的叛逆,導致“親生媽媽”胡妤責怪“小姨”柳羽靈教育不當,兩個女人才會撕破臉。
如今真相大白,不過是兩個爲情所困的女子。
讓她覺得諷刺的便是困住她們的那一段情,她們對紀權的那一段情。拋開女兒的身份,單純地站在女人的角度來講,她對紀權是有“恨”的,恨他平白禍害了兩個女人,恨他既然不能給任何一個人幸福,卻也不該捆住她們的一生。
孔德明也默默地站在一邊,不好插嘴,只有等胡妤的情緒平穩一些,再提出趕緊收拾了到家裡去的話。等待期間,他衣兜裡的手機震動起來,他掏出一看,是一個陌生的號碼,遲疑之下還是接通了,但那邊才一開口說話,他的臉色立刻發生的了鉅變,握着手機的手竟然禁不住微微顫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