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政遠站在他的專用電梯前，遲遲不踏入。
他以爲副總裁的位置是爲了讓紀家的業務在她的管理儘快融入謝氏，可眼下看來，顯然是他想錯了。那部電梯的含義他很清楚，多年來一直不用是爲了等專屬的那人回來，可那人還沒有回來，卻讓紀暖颯踏進去了，爺爺到底在打什麼算盤？
電梯到達頂層24樓，林宇中帶着暖颯穿過人滿的格子間，直達副總辦公室。面對衆人困惑又驚喜的目光，林宇中不做介紹。到達辦公室門前，恰巧裡面出來一人，他刻意提高嗓門，道：“田助理，從今天開始你就跟着紀副總。紀副總剛來，對公司不瞭解，你要做好介紹和解答工作。”
田瑩欣笑容可掬地點頭彎腰，“好的，林副總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
簡單地交代了幾句，林宇中離開了24樓。
田瑩欣跟着暖颯進了辦公室，開始有板有眼地介紹着：“副總，其實目前策劃和廣告這兩塊大多數人還是以前的，只是擴大了規模，新加入了些，辦公地是24和22層。存在的問題就是兩邊的工作理念不一樣，提方案的時候差別大，爭議多。從公司轉移到這邊來，還沒有成功地完成一個方案。”
“目前手頭上有案子嗎？”
“有一個自己的案子。”說着，田瑩欣把懷裡抱的文件敞開放到辦公桌上，“展飛旗下的保健品新品已通過了檢測，很快就問世，需要策劃一個廣告。現在選擇的廣告代言人是當紅影星徐嘉媛，合作一直在談，還沒有簽約。”
徐嘉媛？暖颯想起昨天在綠洲飯店見到謝政遠和徐嘉媛用餐的事，原來就是爲了廣告合約？聯繫五年前的那個夜晚，她還以爲是富商要包養明星當情婦呢。
“案子我會看，還有別的要說明的嗎？”
田瑩欣微笑着點頭，不僅把公司內外上下介紹了一番，連餐飲休閒娛樂都細細數過，助理一職向來當得很稱職，暖颯由衷地滿意。
午休時分，暖颯讓田瑩欣帶了外賣，加班加點了解手頭上的案子。雖然是謝家接了紀家殘破的事業，加上原來的核心人物也引咎辭職，外界多少會有顧慮，如果拿不出作品，現下籤不到合約的情況不知要維持到何時。
正看得入神，傳來了敲門聲。
“請進。”暖颯頭也沒擡。
門無聲地推開，辦公室便響起了清脆的高跟鞋聲，才兩下，就讓暖颯無法再專注。
那高跟鞋與地板碰擊的響聲傳達出絕對的高傲，辨別得出，並非來自助理或職員，才第一天，沒想到就有客人來訪了。
放下了筆，暖颯依舊沒有擡頭，“不需要午休嗎？竟然還有時間來找我。”
“比起心裡的憤懣不平，午休算得了什麼？”
“是啊，所以我也做好了迎接你的準備。”自顧自地說着，暖颯起身繞過辦公桌往沙發處去，依然不看來人。
“既然知道我會來，直接點，你跟謝爺爺做了什麼交易，爲什麼一來就是副總裁？”
“二姐……”暖颯悠悠地看向她，淡然的神情裡有一股和她年齡不符的疲倦，“就現在的狀況而言，誰做副總裁還有那麼重要嗎？”
“當然重要！”紀暖姿快步逼近，和暖颯僅一座沙發之隔，眼神凌厲似含着千萬的箭，“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我，絕對沒有辦法容忍你在比我高的位置！很早的時候我就告訴過你，我們之間有一個是多餘的，而多餘的那個就是你！”
她憤怒地指向暖颯，塗着蔻丹的纖纖玉指直抵暖颯的鼻尖。
“英子過世後，紀家就只有我一個女兒！我纔是紀家唯一的女兒！紀家沒倒，我是繼承人；紀家倒了，你也不能比我強！”
辦公室門外，謝政遠的手停在半空，保持着要叩門的動作，他爲了廣告換角的事來，沒想到會撞到這一幕。
辦公室內，暖颯微垂着長密的睫毛，不與她對視，只怕那凌厲的目光會刺傷了自己，更怕對視會惹怒紀暖姿，把她那見鬼的高傲擊潰，然後發瘋。
“所以，你打算怎麼辦？”
聽到暖颯識趣的回答，紀暖姿的怒火稍微減弱了些，她收起手，下巴微揚，命令道：“辭了副總一職，離開謝家，離開明城，像帶你長大的小姨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
暖颯啞然失笑，無奈地搖着頭看向紀暖姿，問：“多少年了？”
“什麼？”
“二十三年還是十五年？從我出生開始還是從我記得開始？”
“你到底要說什麼？！”
“同一個孃胎出來的姐姐還不如同父異母的姐姐！”
“啪——”
出乎意料地，在暖颯低吼完畢，一記耳光隨之而來，她沒有任何準備，生生地扛了下來，左邊臉頰頓時火燒火燎地漲疼起來，口腔裡也涌起一片血腥。
門外，謝政遠聽聞一記聲響，欲推門而入，然而還未來得及，裡面又傳來紀暖姿憤恨的咒罵。
“不要拿我和紀暖英比！我有沒有告訴過你，不要拿我和她比！不要拿我和任何人比！”
空氣是靜止的，凝固在了半空，隨着紀暖姿怒吼聲波的傳遞，一層一層震顫起來，一層一層擊打在暖颯紅腫的臉頰。
她動了動脣，彎腰抽來玻璃桌上的紙，捂着嘴輕輕一吐，潔白的紙巾頓時被染成紅色，“你這樣高傲的性子，即便坐上副總裁的位置，又能坐多久？”
“你說什麼？”
“爸爸在世的時候有沒有跟你說過，你這樣的性子需要改一改？現在打出去的，將來都是要挨回來的。”暖颯又抽了一張紙擦拭脣沿殘留的血漬，喃喃着，像是在對自己說話一般。
紀暖姿有些被她震住了，僵硬地站着不知所措。以前也動手打過她，可她不是哭着去找紀暖英，就是去跟紀權訴苦，要紀權主持公道，把自己當公主一樣，要人保護。但現在，她不哭不鬧，反倒讓她不安。
“我早就警告過你的，是你自己要撞上來……”
“夠了吧？總是爲自己找藉口可是不行的。”暖颯淡然地把紙巾包起來，扔進腳邊的垃圾籮，擡起紅腫的臉直視已隱隱不安的紀暖姿，“你說過的話我都記得，記得清清楚楚。但是一直記着也不是辦法，不是嗎？”
“你到底想說什麼？紀暖颯，別跟我拐彎抹角，瞎扯沒用的，有話就直說！”
“好啊，直說好。我，紀暖颯，是紀家第三個女兒，不在乎你接不接受，這是不可更改的事實！”暖颯的語氣依舊平淡，甚至是溫柔的，不帶一絲怒氣，但堅定冷冽的眼神卻不容抵抗和反駁，“現在，我是展飛控股的副總裁，我既然敢坐這個位子，就有我的本事！你高不高興，與我無關。從今以後，別再對我動手，我不會容許的……”
話音剛落，似乎要驗證暖颯說過的話是否可信，紀暖姿再次揚起手，到了半空被暖颯穩穩地截住，捏了幾秒，奮力地甩開。
“別逼我，把我逼瘋了，對誰都不好！”
紀暖姿氣呼呼地瞪着暖颯，揉着被捏紅的手腕，忽而鬆懈了兇惡的神情，冷冷一笑，頗爲不屑，“當了副總裁果然不一樣。好，我就預祝你在這個位子上坐得安穩，坐得長久！”
丟下這句“祝福”，紀暖姿扭頭就走。
高跟鞋聲再度響起，謝政遠本能地避開，轉到一旁的休息間，等到電梯開關門的叮聲響過，纔不緊不慢地出來。
紀家的家務事，他不該管。
叩門一聲，謝政遠不請自推，“借用你午休時間，談一下廣告換角兒的事。”
送走了紀暖姿，暖颯剛在潔白的皮沙發坐下，沒想到謝政遠這個時候會來，且來得如此隨意，她有些惱，想要斥責又反應過來他是總裁，這麼大個公司都歸他，自由行動是理所應當。
暖颯略微調整了一下坐姿，讓捱打的臉頰避開謝政遠的視線，才微笑着說：“請坐吧。”
謝政遠把文件放在茶几上，暖颯道：“助理不在，我不會泡茶也不會衝咖啡，請諒解。”
實際上是不想起身走動，不想讓臉上的傷暴露在他眼前。
謝政遠猜得到她這番話背後的意圖，沒有爲難她，“不需要，說完我就走。廣告方案已經定了，角色也選好了，合約談得差不多，這個時候說要改，你知道意味着什麼嗎？”
“推遲保健品上市的時間。”
“既然知道，就應該懂推遲的後果。”
“如果我保證，即使更改了整支廣告，依然能按照原計劃一步不差地走，你是不是就不持反對意見？”
“預算呢？”
“……什麼？”居然用預算做搪塞的理由，暖颯驚愕不已，頓感哭笑不得，“謝總裁，你這麼體貼財務部的人，他們知道嗎？那麼大一筆費用砸在廣告上，代言費、廣告位費、黃金時段播放費用更高，有些可免有些不可免，如果能省下一筆給職員當獎金，即便多做幾次預算，他們也會很開心的。”
“廣告的質量決定了產品和價格的定位……”
“這個我知道。”暖颯懶洋洋地打斷，忽而眸子一亮，別有深意地說，“徐嘉媛是Sun&Moon的一姐，當紅花旦，影響力是大，但代言費未免太高了吧？還是說，這筆代言費裡包含了其他用途，廣告拍完，還得陪吃陪喝陪……”
“紀暖颯！”謝政遠怒喝。
“噢，抱歉，”暖颯不以爲意地聳了聳肩，“我應該知道謝總裁不是那樣的人，需要發泄的話，九宮格是最好的去處，還沒有跟女星在一起被偷拍的顧慮……”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謝政遠已是怒到極致，額頭青筋股股綻出，卻礙於場合不發作。
暖颯呵呵笑了兩聲，“我當然知道我在說什麼，去九宮格的人能好到哪去？對吧？”
“你瘋了吧？跟你姐姐鬧彆扭，到我這裡來撒氣？你還真有本事！”謝政遠怒吼着霍然起身，轉身就走。
“廣告的方案一定會改！”暖颯筆直地站起來，背對着他大喊，“我是副總，主管的就是廣告，我對它有直接管理權！在不涉及危害公司利益的前提下，我有權利決定廣告要如何進行！”
早在她大喊的時候，謝政遠就已駐足，這會兒聽了她咬牙切齒的信誓旦旦，謝政遠緩緩側身，憤怒不減，一樣咬牙切齒地告訴她，“你非得要跟我唱反調纔開心，是不是？”
“我只是要把榮美被收購後的第一支廣告做到最好！”
“所以你就否認前人的一切努力？”
“有更好的方案爲什麼不用？”
“青成國際的Margaret？我以爲你會有多好的想法，最終不還是找明星代言？”
“Margaret比徐嘉媛適合。”
“合約不適合！”
“適不適合我去談了才知道！”
面對暖颯的倔強和偏執，謝政遠氣到筋脈都要炸了，可拗不過她的脾氣，好，他妥協，他讓步，“我勸過你，是你不聽。好，我放手讓你做，出了任何問題自行負責。”
話落沒幾秒，空闊的辦公室被一記重重的摔門聲砸醒，午休的平靜就此終結，忙碌的下午由此展開，職員們紛紛回來開始辦公。
仰起頭來深呼吸一口氣，暖颯跌坐下，把頭埋在沙發裡，紅腫的臉頰摩擦到沙發的皮子，火辣辣的痛感躥升起來，燒得頭疼欲裂。
展飛控股的樓下，一輛紅色的奧迪S5 Coupe轎跑車停了有一段時間了，紀暖姿坐在裡面眼神四處瞟，漸漸按捺不住的時候，終於等來了那個人。
“田助理！”她降下車窗，語笑嫣然地招了招手。
田瑩欣和其他同事一起回公司上班，半道被許久不見的紀暖姿喊去，笑說了幾句話，上了她的車。
其餘的同事以前都是在榮美廣告工作的，自然認識紀暖姿，可沒有理由留下，便自覺地離開了。
車上，紀暖姿客套地詢問了田瑩欣近來的生活和工作是否如意，自然而順勢地送出了上午謝政航爲了安撫她而買的項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