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之程作爲一鎮之長,這天早晨,帶着市裡的領導來精神療養院視察。
主任和衆工作人員列隊迎接,田鎮長紅光滿面,西裝革履,一一向市裡領導介紹,最後,要到各病房寢室看看。
楚江童認得田之程,還和往常一樣,坐在自己的寢室裡看書,朗誦,每過四十分鐘,便放一遍尿尿錄音,課間操一般。主任很怕楚江童出醜,因此就將他的門反鎖起來,鎖,能鎖得住他嗎?
恰巧,楚江童飄渺的眼神透過門縫看到外面飄渺的世界,一片虛僞的笑聲,彷彿一朵朵透明的絹花,插進五彩斑斕的高腰花瓶裡,門被鎖死了,顯然這是因爲一個很可能發生動機的人,被另一種動機給控制。
院長和主任都怕他滋事。
楚江童原本不可能滋事,政府領導下來體恤民情,探望病人,爲什麼要滋事?楚江童很窩火,原本想要見一面市裡領導,告訴他們,古城崗子是戰國穆陵關城遺址,不能在上面蓋樓築房屋,但是自己被控制了。
我是精神病人嗎?我是誰?你們又是誰?
楚江童在屋裡破口大罵,主任慌忙點頭哈腰的向諸位領導解釋:這地方,畢竟不能等同於其他醫院,合理控制約束一下病人的自由,是出於安全考慮,這是我個人的意思,院長還真不知道。
衆領導對於主任的解釋,似聽非聽。
領導沒有意見,不等於不好奇。
市領導在中間走着,縣、鎮領導分列兩側陪同。院長在側後邊講解,主任跟在鎮長田之程的屁股後頭,最前邊是亦步亦趨的電視臺記者和攝影師。
市領導擺擺手,要去另一個地方走走。主任懷揣不安,田鎮長則自己去了楚江童的門邊,欲要看一下里邊的大罵者是何許人也,或者斥他幾句。
田鎮長的臉剛剛捱上門玻璃,也許他真不該這麼快就把臉貼上門玻璃,主任伸手去拉他,可是已經晚了。
啪啦——譁——
玻璃碎了,從裡面倒出了一桶液體,騷臭撲鼻。
主任搶前一步,爲田鎮長擋住了部分液體,而且碎玻璃片也將他的耳朵劃破了,田鎮長筆挺的西裝上頓時烏黑一片。衆領導目瞪口呆,只好提醒:“小心點,小心點……”
田鎮長惱羞成怒,卻沒法發火,主任火了,探頭衝着門裡低聲呵斥:“混蛋,小心我收拾你!”
屋裡發出一陣狂笑。
田鎮長蒙羞而退,衆領導依然風度翩翩,寵辱不驚。本來嘛!電視臺記者面露難色。好在製作節目是他們的拿手好戲,掐頭去尾,塑造畫面,讓百姓欣賞到最美好的畫面並不難。
連續幾個夜晚,楚江童都在做同一個夢。
夢中的眉月兒憂愁哭泣,問其原因,只嚶嚶啜泣地說:“家沒了,再也不能回家……”
楚江童起初不明白,仔細琢磨,原來正是要在古城崗子上建樓築房。眉月兒啊眉月兒,我一定會盡己所能,幫你留住自己的家。
進了市政府的博客,寫了幾條博客,加進去,一點兒動靜也沒有,給市長熱線打電話,接電話的美女工作人員小嘴兒可真甜,跟提前製作好的錄音似的,每次都說:“您好,我已把你反應的問題記下來,報給我們的市長,請您耐心等待……”可每次都沒有得到答覆。
楚江童開始在網上發帖子,轉貼者卻寥寥無幾,甚至還有人出來駁斥:一個廢棄的古城崗子,蓋樓建度假村沒什麼不好,你是不是神經有問題?是不是怕有鬼前來搗亂?哈哈……
左等右等眉月兒,也不見她的影兒。
佳勃更是不來,連點眉月兒的音訊也得不到。真不知她出了什麼事?夢中的她,只看不清臉面,楚江童真快瘋了。
楚江童天天苦苦盼着的人兒沒來,卻盼來了滕倩雲,另外兩個老朋友也相繼來到。當然,此時並非不歡迎她的到來。隱隱感到,自己欠了她太多太多。
瘦彈簧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滕倩雲問其原因,只煩躁的說是喝醉了酒摔的,滕倩雲哪裡肯信?
“你就編吧你,做人要老實嘛……”
滕倩雲這些日子又胖了,雖然對“胖”有着天然的畏懼,但她實在沒法對自己的飲食再進行整頓,已經不太吃東西了,怎麼回事啊?女性總喜歡讓心愛的人看到最美的自己,“彈簧,不要耍小孩子脾氣嘛。”
滕倩雲雖然常常與楚江童等人交往,但她出生於官場幹部家庭,說話行爲舉止中難免夾雜一些官場習氣,楚江童往常是最看不慣的,但此時,卻摁着自己的心去適應了。
瘦彈簧對臉上的傷悻悻然,難以嚥下心中惡氣。還是土地爺道出了實情。原來他倆開着那輛破桑塔納在路上擋了鎮長的車,被鎮長的司機給打了。
滕倩雲望着倆人的中間,眼裡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鄙夷:“也別說,人家看你兩個衣着怪異,肯定以爲是壞人了……”
“他孃的,還沒有王法了?我去找他們去!”楚江童一聲咆哮,震得滕倩雲一皺眉。不幹了——拿起衣服就往外走,瘦彈簧趕忙過來攔住,望着他臉上的傷,伸手摸摸,“老子今天給你弄個雙胞胎來……”
土地爺大喊一聲:楚江童,你個狗日的二愣貨,你想不想幫咱的卓越找出事情真相?湊近楚江童的耳邊說:這件事先暫且放放,咱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知道嗎?撞卓越的肇事車主已基本查清,我認爲應該是一個預謀。”
“當時不是報警了嗎?”滕倩雲看到楚江童的臉色很不好看,隨即換了口氣。
“嘁——”瘦彈簧一甩手,“還不如不報警。”
“怎麼?”滕倩雲疑惑地瞪大眼睛,“不能說清楚點啊?我又不是奸細!”
“小滕,這件事容我倆再查清楚後,告訴你們,哎,楚兄,你在這裡倒是自在似神仙,卓越現在也失憶了,什麼也記不起來了,我們倆的日子也不好過,幸好,我們有個任務去做,否則都快死了……”
楚江童只是聽,並不做任何評論,幽幽的眼神中,可以窺測出已經基本恢復健康。
坦然的拿出一封信,遞給滕倩雲,也沒說什麼,彷彿是官場上下級之間的一個任務。土地爺和瘦彈簧以爲是情書,在一旁竊竊私語。
滕倩雲臉一紅:“哈,真是‘腦癱’啊!電腦都蛻變成鋼筆啦——”
楚江童突然雙手抱頭,牙咬得嘎吱吱響,滾在牀上。
頭疼又發作了,好久以來,總是沒有規律的頭痛,服藥也不管用,唯有放一**尿的錄音,才能止住痛。有時睡一覺也能減輕,但不如聽聽尿音效果好。
滕倩雲望着痛哭不已的楚江童,自己也痛苦不已。她不僅爲他痛苦,更爲自己痛苦。如今,有話卻沒法說,纔是大痛。
卓越養龜放龜,鍥而不捨。
小陶陪她養龜放龜,樂此不疲。
滕倩雲直到回到家後纔打開信,起初沒看懂,待看懂後,不禁長舒一口氣:楚江童難道真的精神失常了?一個古城崗子,何至於此?
這封信,成了她的負擔,她不知道將這封信用什麼方法交到市長手裡,爸爸一定有辦法,對!她似乎剛看到楚江童的狡黠,因爲他把信給了自己,那就是一個託付,自己沒法拒絕,也不能拒絕,如同沙子與河水。
自己與他之間橫亙着一座火山,還是一座冰山?自己的愛情基本沒有開始,結識過的幾個男朋友,不是自己沒感覺,就是人家沒感覺,到頭來,依然空空地期盼。
愛情,其實不是用選擇去定論的,得看遇到。
自從遇到了楚江童,生命便軟化爲水,雖然他沒有表達,畢竟,他不是情感外露的人,隱隱感覺的到,他冰冷的表面下是一座火山,直到有一天,火山便會噴發,只要那不是死火山。
這封信,與愛情無關。
自己充當郵差,也不是有償服務,與愛情不在同一張頁面上。唯有如此,愛情才純粹,哪怕是冰,也要潔白如玉,縱然是火,更要熊熊霍霍。
楚江童的拒絕——難道是他對自己開始釋放的真愛?自己與他之間還存在着怎樣的溝壑?
滕倩雲想了很多很多,也沒理出個頭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