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靜寂,風靜月冷。冰涼的山石,殘存的積雪,將山間鎮得清寒無比。
楚江童凍得瑟縮起身子,牙齒磕碰。
這時,噔~噔~噔——一聲聲高跟鞋的響聲傳來……
這麼晚了,哪來的女人腳步聲?莫非是滕倩雲?不會不會,她膽子那麼小,不會是她,那……又會是誰?
楚江童動了動腦袋,望着月光下漸漸走近的人。此時此境,心裡煩亂的很,哪顧得上害怕?反而有點怕這裡太靜。有時,靜得出奇才是最可怕的。
“老子今夜心情不爽,誰也別來打擾我——”楚江童喊道,故意順順身子,再瑟縮着抱頭佯睡。
噔~噔~的腳步聲在身前停下。
一個女人嘻嘻笑着:“楚江童,你個傻瓜,不在家裡陪人家娛樂享受,縮在這裡當狗哇?”
楚江童終於聽出是誰,故意懶懶地應付道:“陳鳳嬌,大黑夜的,你跑來做啥?不怕被惡鬼弄去……”
來的女人正是陳鳳嬌,一身靚麗的時髦服裝,濃妝豔抹,這種時間和地點出現,人怕不怕不說,反正鬼見了肯定得叫娘。
“楚江童,你怎麼又和滕倩雲舊情復燃了?眉月兒呢?我勸你,要饞在外邊偷着饞,可別負了人家一片真心,唉!你呀!”
“呸!這是說你自己吧!快說,找我有啥事?心煩着呢!”
“沒什麼大事,也就是向你說說近況,哎,你的老朋友土地爺被城管揍了,你知道嗎?”
“是他打了人家,這混蛋,該罰!若不是城管他們,城市裡早亂得你寸步難行了!啊,對了,你幹嘛說這事!”
“我……我……給土地爺報仇了!”
“我靠,你他媽的……”楚江童咬着牙,斥問道,“你打了那城管工作人員?”
“也沒打他,就是捉弄了一下!”
楚江童嗖地彈起身子,厲聲說道:“陳鳳嬌,我告訴你,再不準去捉弄人家,他們有自己的工作難度和壓力,我們應該理解!”
陳鳳嬌低下頭,承認了錯誤:“好吧!我以後聽你的,不過,還有一件事,鍾兆國出逃了,我很生氣,他是個腐敗分子……”
“這個嘛!我早聽說了,只是……法律會懲罰他的……”
陳鳳嬌離開之前,還留下一個懸念:“……我覺得,滕倩雲的爸爸媽媽,當然還有滕倩雲,也準備移民!”
“什麼?你從哪得來的消息?”
“我偷聽過滕文道和他情婦的電話,千真萬確,本來,我也不太相信,但從滕倩雲去銀行辦的一筆鉅款轉賬,才肯定!”
靜夜如洗,澄澈清潔。
楚江童站在山坡上,目光流盼,彷彿漫天的星辰皆與自己心心相通。
與眉月兒的矛盾,悄悄淡去,好像根本不曾出現過,新的矛盾,巨石一般,壓在胸口,令人窒息。
滕倩雲,你今夜來此,爲了什麼?是一種告別的儀式?你真的如陳鳳嬌所說嗎?不!你不會,你的父母你也會!我相信你!
想到此,楚江童急忙回家。
大門外的白色轎車已經沒有了,奔回畫室,牀鋪上,被子疊得方方正正,枕頭壓在被子上面,枕巾平展,一對大紅鴛鴦鳥,讓人不禁浮想聯翩。
屋子裡,仍然留着她那濃濃的化妝品香味,人已經走了,不知什麼時間走的。畫案上,有一封信,怎麼看,都像一份請柬。
楚江童顫抖着手,矛盾重重,這份信太重,太遠,它承載着若干年亦真亦幻的,一種叫做“不是愛情”的東西;這份信又太輕,太近,她表白着一種真實的拋棄。
……楚江童,你沒有讓我失望,作爲一個過來的女人,也許過於直接,過於現實,我的確不符合你的永久審美。但是,你卻是我物質之外的最純潔的嚮往。我好想擺脫這種世俗的現實生活,與你共同隱歸田園,享受虛幻的生活之樂啊!可是,你卻走了,讓我明白了一個真理:一個人對物質慾望的偏愛,是與環境有着極大關係的。今晚,我本來是要與你共同度過的最後一夜,沒想到,你選擇了離開……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或許我已經翱翔在飛往異邦的客機上,當我默視大地,與星星作伴時,很可能會灑下一串複雜的淚水,江童,你是對的……
楚江童默默放下信,走出屋,點上一支菸,深深地吸了一口,望着星辰擁擠的蒼穹:我走了,你也走了,我走了還有個家在等我,你走了,家又在哪裡等你?
第二天,楚江童懷着莫名奇妙的心情,去了滕倩雲的家,樓梯口站着幾個警察,房子的新主人正在搬着傢俱,看來,他們的準備工作,做得真到位,幾乎毫釐不差。
她爸爸的家,相同,已經有個新的房主開始新的生活了。
回村的路上,滕倩雲的影子一直在眼前晃動,好像,她並沒有從自己的生活中離開,但是事實終究是事實啊!
“滕倩雲再也不會回來了,我感覺得到!”媽媽帶有遺憾的說。
“媽,昨天夜裡,我應該留下來陪她說說話,或許,她不至於走的這麼堅決!”
媽媽沉默了,未置可否。
吃過晚飯,楚江童打算去看看奶奶,然後再去姜志雄家附近轉轉,黑影鬼被“白蝶兒”裝置中,彈出的暗器傷了眼睛後,便沒再頻繁出現,按他的話意是療養傷眼,自己則似信非信,管他呢,只要他出現,就會應戰到底。
剛到奶奶家門口,便感到有種不安,好像一直有個東西在悄悄尾隨,回頭瞧瞧,什麼也沒有,自己擡腳剛走,那東西立即又開始走動,好像一個腿腳不便的老邁之人,趿拉着破鞋子走。
自己從沒聽見過黑影鬼的走路聲,不禁納悶:會不會是他?決定堵住他看個究竟。
疾走一程後,縱身一躍,上了奶奶的房牆,然後向下俯視,鞋子的聲音立即消失了。
奇怪?
帶着滿腹疑團,進了屋,奶奶正在看電視,她記憶真好,對那些現代版的抗日戰爭片,看得津津有味,過目不忘。
奶奶喜歡和電視上的情節爭說結局,往往總被猜中,她很得意,期盼着孫子對她進行一番誇讚。
臨走時,又悄悄查看各處房屋,這纔去了姜志雄家,一家正其樂融融,人鬼的歡樂,更是別有一番溫馨。
也許在路上聽到的聲音,記憶太深刻,也許這兩日休息的不夠好,夜裡做起噩夢:鞋子的聲音再次出現,異常真切,節奏感極強,一步步……
啊!他忽地坐起來,目光警惕地在畫室裡掃來掃去,劍就在牀頭,觸手可及,想了許久,這次鞋子的走路聲與以前聽到的那次不同,那是一隻繡花鞋,這一次,是一種布底的男人鞋。
剛纔的聲音是在夢中還是現實中?有點搞不明白,好不容易捱到天亮,早早出門,村子裡此時並沒有幾個人出門,天冷,誰都想賴在被窩裡多睡一會兒。
走在奶奶房前的巷子裡,不禁目瞪口呆:地上拖着兩行清晰無比的鞋印。啊?果真有“人”跟蹤自己!
循着鞋印往回走,院子裡,也有兩行,而且,是往家裡走的。
水泥地面上的土印,比巷子裡的更爲明顯!莫非,自己夢中的聲音是真的,而不是夢境?鞋碼挺大,不是普通人的碼號。
這是人還是鬼?如果是人,很難有這種遁形的功力,是鬼嗎?黑影鬼有這樣的功力,若真是他,跟蹤自己做什麼?
令人納悶的是,這鞋子響聲,一連幾天,再沒有出現過。
眉月兒真的生了氣,一幅冷冰冰的模樣。
“眉月兒,滕倩雲走了,去了一個無法回來的,最近又最遠的地方……”
“你也該隨她去的,她那麼喜歡你,又是陽間人……”眉月兒不冷不熱地說道。
“唉!都怪我沒有留住她!”
“現在也不晚,只要想去,沒有去不了的地方!楚江童,你以後別再來這裡了,我們不是一路人,人鬼如何成爲夫妻?”
“眉月兒,黑影鬼或許出現過,我覺察到了!”
“楚江童,你與我的同類之間,無論發生什麼,都與我無關,有一天,我們兵戎相見時,你最好不要手下留情,因爲我會盡力爲陰世拼命……”
說着話,抽出短刀,刷——割下一縷頭髮——斷髮爲誓,情斷緣盡!
啊?楚江童一把抓起地上的秀髮,捂臉沉默。做夢也不會想到,眉月兒居然作出如此的決定。
楚江童晃晃蕩蕩地下了山,眉月兒坐在門前,默默垂淚,老婆婆無論怎麼勸,都是徒勞。
“老婆婆,我要去山裡尋找哥哥喬閈,待找到他後,再回來接你,我們是陰世的鬼,絕不要再與陽間人相牽,騙子!陽間的男人,有幾個不是騙子!口是心非!”
老婆婆一臉難色,咬着牙恨恨地指着山下:“早知道這個混蛋這樣,就該別和他來往!不過,眉月兒,這孩子好像對你挺……”
“老婆婆,別再說了,事已至此,最冷的不是冬季,而是傷了的心……”
眉月兒背上行囊,去山裡尋找哥哥。
“哥哥——你在哪裡?”她登上禪堂崮,站在高處,手攏嘴邊大聲喊起來。
山谷迴音,悽切悲涼。眉月兒坐在一塊青石上,抽泣起來,柔肩聳動,無助而可憐。
日光漸漸淡了,寒風抽來,如鞭如刺。這麼大的蟾藏崮山,到哪裡去找哥哥呢?若是哥哥尚且念着兄妹情義,定會心有靈犀。
快天黑了,她的心裡更是五味雜陳,茫然望着山峰上的草草木木,再次聲嘶力竭地喊起來。
正喊着,聽見不遠處的巨石後,有種奇怪的鞋子拖地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