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蟲谷。
小石屋前的一棵大樹上,懸掛着兩隻乾枯猙獰的白爪。此時,白爪已孑然失色,再沒有先前的刁毒陰險,宛然一幅風乾的樹根。
白爪的下方,掛着一道白條幅:
告示
今有白爪厲鬼肆意虐殺無辜斗笠鬼卒一百零三名,又兼其使用刁惡兇狠手腕,惡意誘導並迫害我陽間村民,致使兩名村民至今備受精神摧殘,神志不清云云。
我謹代表陽間正義之道,懲殺此鬼,循以後戒!
楚江童
山林中,一具具斗笠鬼卒的屍首,均被楚江童和眉月兒謹慎掩埋,不遠處的“四鬼”墳墓,與此默然相望。
他們忙活了足足三天,終於,將一座座新墳填埋完畢。
第四天上午,楚江童讓眉月兒陪伴老婆婆,她已經年老體衰,又兼受此白爪厲鬼的驚嚇,實在讓自己於心不忍。
迎着暖融融的春光,自己則凌然再次踏入蛇蟲谷,彷彿有個責任,或是一場未了的心願。
獨自默默坐於小石屋中,玄武霸天劍平放於石桌之上——它在如此一個寧靜而玄妙的氛圍中,顯得多麼溫順與繾綣!哪像一把鏟惡揚善的利器啊!但是,它與人一樣,握在誰的手中,就會行使着不同的使命。
門外的一座座墳丘,雖然彼此緊挨着,卻竟然顯得異常孤獨悲悽。
縱然,他們是鬼,卻與人一樣,曾經心存美好夢想,渴望生存在這陽間的時間,更長久一些,更安定一些。但是,他們被無辜地奪走生命,化爲塵土。
長長的白色條幅,凌然於春風中輕輕飄拂,彷彿承載着一個遙遠的責任。
默默地來到樹林間,清婉脆麗的鳥叫聲,點綴着這個原本美麗而虛幻的春日大地。
楚江童倒背雙手,目光悽絕,內心流淌着一股對爭殺的厭倦之情。
這時,身後傳來走路的聲音,沙沙沙……緩緩地,帶着猶豫。
楚江童一動不動,顧自嘆了一聲。
“你終於來了,看看吧!這些‘傑作’出自誰之手?”他的目光固定於一塊樹瘤上,“喬閈,我真不想再看到你!”
身後的鬼——果然是喬閈,才見過幾次面,他走路的聲音就被楚江童辨聽得一清二楚,也可以說,楚江童今天來此,正是爲了等到他。
“楚江童,這些斗笠鬼卒,也有你的劍下鬼!不全是白爪厲鬼所殺!”喬閈冷冷地說道,語氣中不無挑釁。
“不錯,前夜我所斬殺的斗笠鬼卒爲四十七名,我覈對過他們身上的劍傷!其餘的一百零三名,皆爲白爪厲鬼的利爪所殺!”
楚江童擡手指一下另一片墳丘,凌然而望。
“呵!你們真夠慘忍的,幾乎將斗笠鬼卒全軍覆滅!陰世中,現在幾乎無鬼不曉你們的兇殘!”
“喬閈,真正的慘忍者是手持利器的鬼,而不是利器的本身,我和白爪厲鬼卻皆是某位鬼魅的手中利器……”
“噢?楚江童,你不會懷疑是我在操縱着白爪厲鬼吧?哼,天大的笑話!”
“不是懷疑,而是確定——你就是那個陰險地操控者!你以爲,消滅了斗笠鬼勢力,就可以免去一個威脅,從而鞏固自己的勢力統治?喬閈,你想錯了,這個世上,只要有誅殺,就一定有反抗!”
“哼!目前,我的勢力,已經沒有任何敢於抗衡的,你一個陽間人,也太狂傲了,只要我一聲簫音,這蛇蟲谷中,便會新添一座孤墳!”
“哈哈哈……當然,你的一聲簫音,也可能會再次遍佈無數座孤墳,不過——你也會位列其中!”
“你……你……”喬閈強作鎮定,嗖——抽出玉簫,放在脣下……
楚江童仰天狂笑,笑聲震盪山谷,羣鳥驚飛,寬壯健美的身軀如山峰一般,巋然不動,嬌柔的春風撩動長髮,徐徐飄搖。
喬閈眼珠轉動,閃着藍幽幽的光芒,他鼓脣於簫孔,輕輕張開,發出——嗤——地一聲,玉簫無力落下,插入腰間。
“喬閈,你的玉簫戰不過我的玄武霸天劍,永遠!記住,今天我再放你一次,因爲你曾經——是眉月兒的親哥哥,過了今天,恐怕就不只是我不認爲你是眉月兒的哥哥了!”
楚江童腳一擡,踢飛一顆石子,敲在一棵樹幹上,發出一聲極有彈力的聲響,一塊樹皮被擊飛,青色的樹液,粘在石子的棱上。
“楚江童,以你這麼好的武藝,若是跟隨我,共謀大事,豈不快哉?”
“喬閈,你的‘大事’無非是誅殺的範圍大小與兇殘的程度,我倒是希望你放下玉簫,跟隨我,做個造福於陰陽兩界的善鬼!豈不更快哉?”
“唉!你太狂傲了,眉月兒真瞎了眼,不用多久,你會和衆多陰世鬼一樣,被我消滅……”
“喬閈,能說出這種話的鬼,沒有資格站在我面前,你太幼稚了,讀書對你來說,沒起任何好作用!如果有一天,我被你殺了,依舊有千千萬萬個楚江童還會站出來!”
楚江童甩手而去了小石屋,抓起桌上的玄武霸天劍,轉身大步流星地走去。
喬閈提高了嗓門說道:“那個復活之鬼——連鳳芝,纔是你的真正敵人,好自爲之吧!”
楚江童猛然止步,冷冷地說道:“她是誰的敵人,並不重要,我只信奉一條,無論陽間還是陰世,誰悖逆大道,最終的結局只有死路一條!記住,我所爭殺的最終目標就是要消滅爭殺!”
喬閈空空站在小石屋邊,望着楚江童傲然而去的背影,手指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以一種異樣的目光,望着白爪下邊掛着的白色條幅,表情一下子變得冷厲兇殘!
“楚江童,有一天我要將你——碎屍萬段!”
楚江童來到老婆婆的小草房邊,眉月兒正在院子裡做針線。
望着她的遠影,心裡無限感慨,今天去蛇蟲谷,其實早已料到這種結局,此去的目的,沒有打算說服她哥哥喬閈,因爲他已經沉入那種不能自拔的權力嚮往之中。自己只想給他一個震懾與提醒,讓他看清,陽世的力量絕非軟弱,而是在遵行着一種忍讓與大道。
眉月兒的身影,彷彿一隻清純地白***兒,輕舒手臂,目光柔美而善良,不曾摻雜半點勢力與貪念。
爲什麼,她會有一個如此的哥哥?唉!將來,若與喬閈廝殺疆場,該如何去做?果真如自己剛纔所說,一定要殺了他?
自從白爪厲鬼被消滅之後,村子裡平靜下來,山裡的鬼勢也似乎有所收斂,一連十幾天,並沒有什麼反常舉動。
爸爸和田喬林幾乎有着相同的精神分裂症。爸爸自從那天夜裡遭受白爪厲鬼的驚嚇之後,天天夜裡失眠,只要天一擦黑,就倆眼瞪得大大的,坐在牀邊,手中握一把菜刀,驚恐地盯着窗外的夜色。
只要院子裡發出細微地響聲,他便警惕地握刀縮作一團。
一段時間來,爸爸的聽力在備受煎熬的同時,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修煉”提升。看來,人的各個器官並非毫無潛力可挖,只是自己忽略了而已。
再有一點,就是他拒絕聽到關於“兔子”一類的詞語,當然,玉兔是他的第一天敵。可以理解,一隻藍瑩瑩的玉兔,將他徹底摧垮了。
白天,他困了,就開始大睡,還要蒙着腦袋,誰也別發出任何響聲,否則他又睡不着了。隨着生物鐘的打亂,他的脾氣更是越來越壞,經常無端地鬧情緒。
平時,他把睡覺當作一個大大的任務,只要認爲時間可以了,有了睡意,無論是正在吃着飯還是正與朋友閒聊,他會撇開一切,倒頭便睡,連個招呼也不打。有幾次,嘴裡還嚼着饅頭,沒嚥下去呢,就倚着桌屜呼呼大睡。
楚江童帶爸爸去縣醫院裡檢查過,開了五十多副草藥,足夠裝一編織袋了。
可是,當他連服到二十副時,到了晚上,突然說:“老婆,我有睡意了!去睡睡看看!”
剛躺下不足二十分鐘,便鼾聲轟鳴。媽媽以爲這回行了,中草藥真神奇!誰知,她那廣告詞一般的誇讚還沒說完呢,爸爸忽地爬起來,翻身下牀,抓起菜刀,奔入茫茫夜色……
楚江童好不容易纔找到他,原來去了古城,摸黑在地上亂追亂摸:“小玉兔,小玉兔,白爪鬼……”
楚江童軟磨硬泡的勸說,纔將爸爸揹回家,哀嘆幾聲:“媽,爸爸這是大腦受了刺激,該怎麼辦呢?”
爸爸的身體迅速消瘦,飯量大減,由原來的175斤銳減爲123斤,難以想象的可怕!
那田喬林的症狀與爸爸不同,但也夠折騰人的了。
他倒不是不睡覺,而是自從被白爪厲鬼擄掠,被眉月兒送回家後,就特別嗜睡。
一般老年人,每天睡眠六、七個小時,就可以了,他卻相反,一天之中,不睡的時間必須低於六個小時,而且他睡覺還有個特點,就是無論周圍發生什麼動靜,一概不知,一邊打着呼嚕一邊雙手亂抓,時不時停下鼾聲,坐起來迷迷瞪瞪地呆着,嘴裡直嘟囔:“小玉兔,快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