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一天破不了案,楚江童和土地爺就不能離開家半步。
失去自由的還有爸爸楚仁貴,媽媽胡海雲,爺爺幸虧去了姑姑家,才得以安全脫身,奶奶是文盲,幸虧她是文盲,公安系統認爲她缺少殺傷力,就沒限制她的自由。
楚江童和其他相關人員手機被公安機關暫時收管,楚江童連網也不能上,因爲網絡被暫時停止了。一時沒了通訊工具,比聾子瞎子還難熬。
公安局辦案效率真高,不到一天工夫,楚氏家族,土地爺家族的社會關係便被存入了電腦程序,至於卓越,瘦彈簧的家族關係,則在更早些時候被彙總起來。
還好,楚江童想正好可以利用這個黃金時間搞點創作,但是他錯了。他得配合公安局破案,他的紅檀木菸斗和香氣四溢的菸絲引起一個王牌警察的的強烈興趣,並因此將那個港商引出來,被傳喚來的還有昨天來拿畫的畫廊老闆。
畫廊老闆一臉驚惶,從嘴裡說出的每一個字,在衆警察那裡都很像抵賴。楚江童坐在一旁,一句話也不說,他可能心裡煩透了,一會兒皺皺眉,一會兒喝口茶水——幸好這個自由還有。
他的紅檀木根瘤菸斗,被幾個王牌警察互相傳遞着,焦油的氣味像深度污染的核輻射,他們只想從細節找尋案情的突破口,並不喜歡欣賞這個價值不菲的奢侈品。
“楚江童,你說這個菸斗是一位港商送給你的,有什麼憑證?”
“沒有憑證!”
“噢?是這樣?連個目擊證人也沒有嗎?”
“有!”楚江童閉着眼睛,“那個快遞員!”
“能回憶一下那個快遞員的體貌特徵,他是哪一家快遞公司的?當然若是有他的姓名就更好了!”
“回憶不起來!”
楚江童要去小解。有個民警隨後跟了出去。
土地爺再次被訊問。
“你平時和這個卓越是什麼關係?那你們之間有過什麼特殊的感情或約定嗎?”
“我們只是朋友關係,沒有特殊的感情發展潛力,但是,我們的朋友感情很深……”
“那麼,瘦彈簧是什麼情況?你說過他最近有些反常,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十幾天前,他在卦攤上卜了一卦,說有凶兆……”
“那他平時都和什麼人交往?”
“也沒有多少人,平時大多數時間和我在一起,有時還去網吧,練歌房玩玩,但不經常去。噢,對了,他有時和他舅舅家的表哥來往多些。”
“那麼,你知道他表哥是幹什麼工作的嗎?你們認識嗎?”
“當然認識,他年紀不大,叫顧小凱,比我還小三歲,24歲,開一輛奔馳,他家是做傢俱生意的……”
筆錄員在一旁啪啪嗒嗒地敲擊着鍵盤記錄。
“那麼,這個卓越和小陶護士又是什麼關係?難道僅僅是普通的朋友關係?有沒有其他方面的傾向,比如……”
“這個我不清楚,有很多人以爲她倆是那種關係,但我不這麼認爲,也許,卓越失憶後,把我們這些舊日朋友給忘了吧!”
“還有,你和楚江童的關係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說個大體時間即可,另外,你認爲楚江童是個怎樣的人?他的那個港商朋友你認識嗎?”
“這……不過,楚江童雖說太情緒化,但他不是那種貪利愛佔小便宜的人,至於那個港商,我不認識……”
楚江童回了屋,土地爺被叫去另一間屋裡。幾個公安坐鎮訊問,互相補充,互相提醒着。楚江童回答起來,很簡略,有時卻拒絕回答。
“楚江童,自從卓越被撞傷後,你們分別做過怎樣的努力?“
“沒有!“
“你再好好想想,爲了儘快破案,你最好配合我們的工作……”
“沒有了,我精神狀態一直很好,什麼都記得很清楚。”
“那麼,你去精神病醫院是怎麼回事?”
“那是他們誤診,我根本就沒有精神病!”
“噢?是嗎?我們瞭解到,你們是在查撞傷卓越的兇手,而且還報過警,後來那個嫌疑人就自殺了……”
楚江童哈哈大笑起來。衆人一愣,但隨後全是不約而同的一臉平靜。王牌就是王牌,你的這種小伎倆見多了。
楚江童撕扯着頭髮,滿地打滾。
爸爸媽媽聽到了,忙跑過來,抱起楚江童。土地爺奔進來,告訴那個紅鼻頭的警察:“他有過精神分裂,看來又犯了……”
“送醫院吧?”紅鼻頭警察徵詢了一下旁邊的高個警察的意見後,揮揮手,並且讓倆民警跟去了。
楚江童被送去了縣醫院精神病科,頭痛仍然不止,一會兒亂喊亂叫,一會兒嘻嘻嘿嘿地裝女人。
土地爺仍在楚家小院裡,看到這種情景,有些不知所措。
沒有一點兒線索的案情,有種令人窒息的模糊,綁匪一直不往這邊打電話。
後來因爲工作需要,偵破組回到鎮派出所,土地爺、楚仁貴、胡海雲全去了派出所,在那裡等綁匪的電話。
楚江童事先交代過,卓越爸媽年老體邁,尚且不知道女兒遭綁架一事,於是公安系統便有意避開他老倆。
小陶護士被傳訊過,她瞭解的卓越比誰都多,詳細回憶起卓越這幾天的種種表現:
我和卓越是情同姐妹的,自從她失憶後,她就和我在一起,再沒有其他的朋友。
一個失憶的人,她生活的圈子很小,我下班後就去她家——其實,說是我家更合適,因爲她在抗拒着她的父母,她隱瞞着所有的秘密,她完全將父母當作陌生人,只做面子上的尊敬罷了。
這種生活結構似乎被熟悉下來,接受下來,我卻越來越感到不安,這無疑是離卓越的康復越來越遠了,將來有一天,或者,那一天是將來的將來,我該怎麼沒辦?卓越該怎麼辦?
她也應該和我一樣,都要有個家,有個屬於自己的空間,那個空間裡有喜有樂有眼淚有吵鬧,但是我們現在組裝的這個空間,卻一直遙望那個空間,那個空間不是越來越進,而是越來越遙不可及,遠不可望……
小陶說着自己的心裡話,娓娓道來,情緒平緩,誰也不去打斷她所講的故事,也許這個故事對案情幫助不大,但是卻能給大家一個啓發和對她一個澄清,至少,她們之間不會存在另外一層關係,她們還算正常的。她接着說下去:
我在醫院上班幾年來,又沒什麼家底,只好在縣醫院後邊的芍藥花園租了套“拎包”入住的小公寓,房子不大,卻足以讓我有個家的感覺,可以構建將來的幸福空間,自從和卓越認識後,她時常去我那裡住幾天,有時,我一下班,渾身疲倦,連飯都不想做時,卓越卻爲我早早準備了一桌子的飯菜,望着這一桌子的飯菜,我還能感到是她依賴我嗎?
說良心話,我是在依賴她,她有着善良而寬容的包容,她從來都不願讓我感到她是個麻煩,她處處體諒並細心呵護着我,下雨了,她會提早找出雨傘擦乾淨遞到我手裡,叮囑我如何在雨天裡安全到達單位,並且爲我找出雨天穿的衣服。天冷了,我的棉衣她會提前曬過,穿在身上,彷彿不是穿着棉衣,而是縮在母愛般的懷抱裡,你們知道嗎?卓越爲了我,她會提前得到第二天的天氣變化,路況信息,等等,等等,她所做的這一切,其實並沒有任何目的,她的心理是健康的,她只想把我看作他的姊妹,姊妹之間應該有着的關懷。
如此的一個時代,親情、友情雖然淡了,但並不是絕對沒有,我們天天感嘆着世風日下,人們的道德滑坡,可是,在我們的這個小空間裡,卻還有着令人羨慕驚訝的溫暖友情!我寧願相信,卓越是走丟了,而不是被綁架了,她是個與世無爭的失憶之人,爲什麼會冠以被綁架的命名,可笑。好了,我還要去她家裡,告訴她父母,卓越很好,只是出去玩兩天。卓越應該很好,不是嗎?
小陶匆匆離開,先是去了卓越家,然後回到醫院精神疾病科。
楚江童不說不笑,叼着菸斗,但已經沒有了菸絲,醫生強迫他不要抽菸,但那是徒勞。午後的陽光暖融融地照進病房裡,條紋病號服反射着美好的陽光,投在雪白的牆上,竟是那麼寧靜。
精神病人的狀態,給人的不是恐怖,而是一種沒有規律的相互契合與融解。楚江童的旁邊坐着兩個民警,不知情的人一定會誤以爲他是個監外嫌犯。小陶第一眼看到楚江童內心便涌上一股親切與敬畏的感情。以她的職業經驗,楚江童有個小小的陰謀,一個善意的陰謀。
倆民警走出門去,但眼睛始終沒有離開坐在牀上的楚江童,小陶笑笑。
“楚兄,你還頭痛嗎?是不是這裡痛?”
小陶貼近他的身體,感到他身上有股年輕男人所特有的青春熱量,女性的身上,雖然也有這種青春的熱量,但不會比男人明顯和強烈。她輕輕揉着他的太陽穴,楚江童一言不發,一隻手連“啄”了她的手心三下。
小陶頓時明白了,她也肯定了自己剛進來時第一眼的判斷,這個傢伙的確有個小陰謀,他裝病脫身,一定是想見另一個人,或是單獨去破解一個不宜公開的秘密。看來她猜對了,楚江童將一張摺疊的紙塞在她的外衣口袋裡,低聲說,先去瘦彈簧家瞭解一下,再看紙上的內容。
楚江童若無其事地再次望着蒼茫的窗外。
卓越啊卓越,你到底去了哪裡?
小陶離開後,按照楚江童的吩咐並沒有急着打開楚江童塞給她的紙,而是先去了瘦彈簧家。
瘦彈簧家,警察已經來過。瘦彈簧的爸爸在縣城開了家快餐店,生意挺好。
小陶見到瘦彈簧的父親,他個子不高,黑黑的皮膚,不胖不瘦,人長的倒是精神,瘦彈簧是遺傳了母系的基因。他媽個子高高的,走起路來,腰部線條格外活躍。
“你找畢坦荒有事嗎?他啊,好幾天不回來了,我聽他媽說,他現在在城裡找了個工作,只是手機號可能換了,打不通……”瘦彈簧的爸爸似乎對兒子很不滿意。小陶長得漂亮又懂禮貌,他的態度好了許多:“昨天倆警察來找他,我尋思這小子別惹下什麼事吧!”
“大伯,那畢坦荒有什麼最好的朋友沒有?他和你們家的那個親戚來往最多?”
“你,怎麼問這個,是不是他有什麼事?”
“是的,他換手機號了,我們吵了一架,你最好快些問問你的那些親戚。”
瘦彈簧的媽一下子傻眼了,丟下鍋鏟,扯下圍裙,衝椅子上一扔,“你說什麼?這混蛋放着這麼好的媳婦不開手機?我說那倆警察來問這問那的,我打他手機也不通,我……看,哎?不會吧,你們的夫妻關係還去公安局公證了咋的?”
小陶說:“大媽,別緊張,我是他女朋友,如果有他的消息,您第一時間告訴我,記住,先告訴我,我很掛念他呀……”
小陶長長地噓一口氣,看了一眼楚江童給她的紙條,然後望着車外的景物,猜不出楚江童爲什麼要把這件事託付給滕倩雲去做,難道他知道,只有滕倩雲才能接近卓越的重要親戚?那次在醫院裡,卓越的二叔二嬸,爲什麼表情那樣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