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村靜,楚江童坐在桌邊,緊緊盯着窗口絲毫不敢大意,行屍走骨——小杜極有可能就在附近,那件灰色工作服已被自己燒掉,死人的衣服不能亂丟,據說鬼魂還會回來尋找,若是被找去了容易發生借衣還體之事。
在奶奶看來危險好像並沒有發生,她睡熟的樣子看上去天真而蹋實,時不時哼哼笑幾聲。老人的童話世界竟然可愛到戲謔,可能人到了一定年齡,就該返回嬰兒般的思維,太美妙了。
剛開始時,“小杜”並非如此,他也用奶奶那樣的口音向自己發佈“命令”。現在恐怕已被牽控,那個惡鬼究竟是誰?如果能聯繫到他的家人,儘快將其火化,或許可以控制情勢。問題很複雜,他的家人要討回公道,建築公司爲了逃避責任和賠償金,矛盾不斷升級中,很棘手。
此時只有等他來找自己了,正在胡思亂想着,手機響起來。
工地上的隊長打來的電話,楚江童心情頓時緊張:莫非“小杜”——
“我是,有什麼事?”
“楚爺——你在哪裡?快回畫廊!起火了!”隊長急急的,看來他正在畫廊門前。
畫廊邊濃煙滾滾,窗戶裡向外噴着濃煙。幸虧工地上的幾個工人看到後趕來,一會兒便把火撲滅了。
楚江童望着畫廊裡,好在沒什麼大損失,只是燒了一些畫宣。
隊長說:“楚江童,是不是電源起火?以後可得小心,多危險!”
有個工人則說:“不像電失火,應該是菸頭……”
楚江童望着大家,深深地鞠一躬,什麼也沒說。
奶奶和爸媽全來了,剛纔田喬林來得挺早,紛紛猜測着起火的原因。
楚江童只好說:“我忘了拔下插座,燒着水……”
幸虧,自己將《茅屋暮色圖》帶在身邊,看來這是一場縱火,是誰?
第二天早晨,楚江童並沒有放棄去幾十公里之外的山裡請老道士。
爸爸一路上只抽菸不說話,心情很沉重,他看得出兒子對這畫廊並沒有放棄的念頭,相反從他的眼裡看出某種無法改變的固執。
老道士獨居深山,生活清貧,唯一與其相依爲命的是一條高大的黑狗。老道士已經老的顫顫微微聲若遊絲,應該不止百歲了,隨時都有“過去”的可能。不過,他的眼神卻因爲來了客人而閃出激動的幽光。
老道士臨出門前,走到黑狗面前:“老夥計,我要出門兩天,門看不看不要緊,你自己多保重!”
楚江童想道:夥伴到了一定的境界就是依賴,人也一樣。嘿!都該多保重,這麼大年紀的老人,爸爸也真想得開,萬一在路上有個好歹,這輩子都懊悔。
爸爸卻很認真,攙着老道士上車,讓他坐副駕,老道士眼一橫,望了望楚江童,徑直上了後座。
沒想到這老道士還挺有安全意識,上了車,便躺下睡着了。
這老道士生命力真旺盛,記得自己十幾歲時,他就經常來村子裡做法事,那時就這樣很老很老的,沒想到今天仍然活着。
畫廊裡,媽媽和奶奶在嘮叨聲中已經收拾一新。
太陽剛出來,天氣還並不是太熱,老道士一下車就吩咐道:“泡茶燙酒仨饅頭——”
楚江童聽說過這老道士一年四季都喝燙酒,而且一日三次,早晨這一頓酒對他尤爲重要,更了不起的是喝釅茶,有人說他喝得茶水能站住筷子。老道士飯量奇大,吃了三個饅頭還意猶未盡,爸爸一臉驚險地再晃去一個饅頭。
老道士擺擺手:“早飯不吃飽,午飯要吃好!現在捉鬼去!”聽這話音,鬼跟滿坡亂跑的螞蚱似的。
楚江童偷偷看過老道士的劍,沉甸甸的,經年手摸,油光黑亮,看不出桃木原本的顏色。一旦拿在老道士的手裡,味道就不同了。
夜裡,捉鬼壇設在畫廊外邊的空地上:狗血、活雞、驢肝,糯米、白碗……次第陳列。老道士忙活了一天,好像不僅一點兒也不累了,反而還越來越精神,尤其當月亮升起之時,老人家快樂興奮得像個孩子。
老道士隨身帶來一個小木匣,平時裝在一個髒乎乎的布兜裡,你可以借他的道袍跑龍套,但這布兜裡的木匣你要動一下他真會嚼娘。
木匣裡有各種法器,他每用一件就往外拿出一件,從不嫌煩,讓人感覺他的木匣裡有取之不盡的寶物。一會兒摸出個小小的銅香爐,蹲在桌上,燃上香,又摸出幾根紅燭,再摸摸索索,抽出幾張降鬼符,放在案上,以桃木劍壓着。
老道士開始嘟嘟囔囊,誰也聽不清他說了些什麼,夜半之時,老道士突然伸手向木匣裡摸去,摸出幾根桃木釘,一把桃木錘,從不支使別人去做,將畫廊的四至,砰砰砰砰各敲一枚桃木釘,然後匆匆趕回,命令大家離開遠一點,又從木匣裡摸出一隻墨斗,它不同於木工用的那種,木工用的墨汁是真的,道士用的可不一樣。
他來到案前,將白碗中的雞血倒入墨斗,輕輕搖晃幾下,弓身利索地將畫廊四周抽上“墨線”。
做完這一切,老道士又咕咕囔囔自言自語。突然抽起桃木劍,立在鼻目之間,閉眼靜等。過了好久,老道士一動不動,村裡有許多來看熱鬧的,板房裡的工人更不必說,對捉鬼這種事都好奇着呢!
楚江童有點困,昨夜沒睡好,奶奶卻不困,精神頭倍足,老想爲老道士端茶謝恩,更恨不得有點活兒吩咐她去做,畢竟這是自家的事。偏偏這老道士不太喜歡讓人代勞,這樣更顯得自己敬業。
人們都期盼着那個“小偷”一般的鬼被老道士捉住,也好看看鬼的樣子。活了大半輩子都說有鬼,今天晚上終於看到什麼纔是真正的鬼了。
大家聚在一起就像看戲一般。
老道士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雙腳又一下子撐起——半蹲半屈(這高難度動作恐怕不是一般人學得來的),在地上不停地打踅兒,這樣子很像被釘子紮了腳。
這絕活肯定是捉鬼業中久負盛名的經典,恐怕練了不止半個世紀吧!
楚江童強忍住笑,正在這時,手機突然抖動起來,這麼晚了誰打電話?一個陌生號碼:楚江童,真難相信你會請道士來,聽着,惹怒了我的話,村子裡會有人被吸去雙眼……”
“小杜,你該過來看看這老道士糊弄人的把戲?要捉住你沒那麼容易是嗎?不過我可不想讓你死,只想讓你快快擺脫那些可恨的惡鬼,信不信由你!”楚江童目光飛轉,人羣中並沒有沒有異樣。
“只要你交出驌驦陰陽戟和《茅屋暮色圖》,我就放過你,昨夜沒睡在畫廊裡算你命大!”
“昨夜若是燒死了我,你就贏了,現在已經晚了……”楚江童悄悄向畫廊後邊繞去。躲在牆角的黑影中,並沒發現有什麼異常。
突然靈機一動:不對,他不在這附近!
楚江童悄悄向古城南側的板房裡奔去。此時,板房裡靜悄悄的,亮着燈,一個工人也沒有。楚江童躲在窗口,向裡望去,沒有異常變化。他沒有立即離開,而是輕挪步子向板房後轉去,因爲在這裡可以看到不遠處的畫廊。
老道士體力真好,在地上轉了個夠,又在案臺前輕緩雙臂,一身舊舊的道袍顯得又寬又大很不合身,好像租來的。
桃木劍左舒右晃,劍首以硃砂水泡過,看上去特別猙獰。
老道士突然大喊一聲:“收收收——”
只見他單手握劍,不知何時已從木匣中摸出另一件法器,也可能是最後一件,這件法器很特殊,上端呈劍刃形,中間有幾枚五帝錢,下端則是手柄,搖幾下,譁呤呤作響,看來這定是一件壓軸法器——金錢降妖劍!按說這劍是殺過生的,煞氣很強。下端一串五帝錢,分別是順治、康熙、雍正、乾隆、嘉慶五位皇帝的銅錢,經萬人之手,沾了充足的陽氣。
老道士突然向着畫廊中疾步而去,雙腳哆嗦着,很像京戲中的武將疾行。一會兒見他手中持護一個小陶罐,以紅布矇住罐蓋,來到案前,手持紅燭,又以蠟油滴封罐口,再以墨斗之線反覆纏繞——衆人瞪大眼睛,盯着老道士手中的陶罐,誰都想看看裡邊的“鬼”,可是誰敢?
楚江童聽不真切老道說什麼,畢竟離得遠。他掏出手機,望着那個並不奇怪的手機號碼……
前些日子,自己去板房裡看小杜時而存在手機中。此時再看這一組號碼,竟像個詭異的符咒。
再次撥通卻沒人接,猛然間,彷彿隱隱約約聽見,不遠處有手機的鈴聲在響——怪了?
楚江童下意識地裝起手機,感覺四周不對勁,彷彿有個影子正悄悄地一步一步向自己走來,兇狠地目光盯着自己——
楚江童一低身,倚在板房牆根四處張望,什麼動靜也沒有啊?
此時的畫廊前,老道士正在撤下自己的捉鬼法器,重新裝入神秘的木匣。看來今夜他挺滿意,衆人可以過來隨意打岔詢問,他笑呵呵的作簡短答疑,很像一位榮獲獎盃的體育健兒正在答記者問。
“老先生,這次捉住的鬼是什麼來頭?厲害嗎?”
老道士回答:“嗯!是個道業極深的老鬼,以後這畫廊就太平了,古城村也太平了!”
“老道,您有年頭不下山了吧?”
“嗯!有求必應!不過我們道家不殺鬼,只收復那些頑劣兇鬼,馴化它們就放……”
楚江童聽不到畫廊邊的對話,突然,他打了個激靈,聽到古城河裡傳來嘩啦嘩啦的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