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巫蠻已經感覺出楚江童對身後的跟蹤者早有了提防,從他的眼神中便可以瞅出一二,只是還不到出手的時機而已。這個跟蹤者——與在松柏林裡聽到的響聲幾乎一模一樣,衣服噝噝啦啦的響着,會不會還是個紙人呢?
楚江童隨着小巫蠻歡快的步子走着走着,輕輕地閉上眼睛,這次與往常不同,因爲聽得出跟蹤者不僅有明顯的腳步聲,而且喘息時斷時續,一會兒粗一會兒細,更奇怪的是這“人”腳步輕盈,而且還有極強的閉息功力,能夠十幾分鐘不用喘息也能健步如飛。“他”手裡一定握着兵刃,草尖的噌噌響聲便足以說明。
此“人”既然不急着下手,就說明他還有個重要目的,要麼就是爲了那幅畫,要麼……真是越猜越糊塗。
箭囊裡的箭已經所剩無幾,再說只要自己的手稍微移動一下位置,後邊的跟蹤者便會異常警惕地屏息而待。看來自己終於遇上高手了,怎麼辦?是繼續走還是在此回身反擊?此情此境,怎麼做都似乎不妥。
自己真像那個擔中肉盡的夜歸屠夫,身後跟蹤的“狼”並非僅僅看中擔子上的幾塊肉,而是自己本身這塊大肉。緊張的對峙中,那一層沒有揭開的恐怖與惶惑彷彿一根肉鉤,鉤懸着彼此的心。
看來這隻“狼”不好對付啊,它不僅把自己看得死緊死緊,連小巫蠻的任何一個反常舉動,都會引起“他”的強烈警惕。
一股怒火騰地升起,我靠!你將我們害得夠慘了,老子改變主意了,不想再牽就你了。
楚江童突然停下腳步,小巫蠻同時也停下步子,不安地盯着他,身後的跟蹤者則稍稍一停,根本不在乎是否被發現,本來嘛!“他”就沒打算把楚江童和小巫蠻真放在眼裡。
“小巫蠻,咱們倆來個公平競技,看看誰跑得快,如何?”
“嗚嗚——”小巫蠻表示同意。
“預備——備——備——”楚江童彎下腰,口中喊着口令,但故意拖得很長,那個“跑”字還沒有破口而出,手已順勢拈箭拉弓,嘎嘎吱——跑——嗖——
一支狼牙箭撕裂夜色,飛向身後的黑影……噔噔……他又故意空拉了幾次弓弦。
其實,楚江童心裡明白,自己只剩下最後一支箭了,只有如此虛虛實實,才能將這支箭發揮最大作用,哎喲——黑影慘叫一聲,轉身欲要逃走。
剛纔,小巫蠻真向前竄出去了,其實也是故意做了個假象,它已料到楚江童不會這樣輕易與自己賽跑,它一個疾速閃身,向身後的黑影猛地飛竄而去,速度之快,令人目不暇接。
楚江童一個蹲身正射:噗!狼牙箭穿進黑影的額頭!楚江童剛纔聽得真切,此“人”手中果然握着兵器,奪其兵器,別讓他有進攻的時間。
噔噔噔……
明明己經沒有箭了,卻還要不停地製造假象來迷惑對手,只有這樣才能疾速靠近敵“人”。哧哧——小巫蠻貼近後迅猛出擊,撕得一片片嘩啦啦聲響,一張張紙衣被撕得紛紛亂亂。
啊?又是一個紙人?楚江童掄弓掃去,紙人竟然低頭閃過,拼命掙脫小巫蠻,向山上飄去。楚江童打開強光手電,追着照去,只見一個紙人蹦蹦跳跳的越飄越遠,而它的心口處插着一支箭,額頭上也有一支,那樣子既狼狽又恐怖。
小巫蠻還要去追,楚江童擔心有詐,喊一聲:“小巫蠻,快回來!”
於是它這才停止追擊,四處搜尋,總感覺這個紙人的背後同樣還另有其“人”,它與上次林中見到的不同,一身藍色衣服,頭髮爲白色,眼球凸鼓,好像能夠自由眨動,最奇怪的是,他的手中竟然握着一把兵器:短刀!
荒山野嶺間,看到這樣的奇怪紙人,換做誰也會心寒膽戰的,幸虧有小巫蠻作伴,好似添了個幫手一般。
“小巫蠻,此地不宜久留,快走!”楚江童突然感到一種威脅正在悄悄來臨。
於是他們一前一後,疾促奔跑起來。直到回了畫廊,這才長長舒一口氣。小巫蠻仍然心有餘悸,可能看到手電光中飄然若飛的紙人,太讓人疑惑和陌生了,世間還有這等怪事?
紙人一說,在當地古城中雖然聽說過不少,但它們一般都是以一種“死”的狀態存在。
像這種紙人作怪說,老人們也似乎有過見識,只是已經記不太真切或是一直以來對自己目睹過的紙人有些模糊罷了。楚江童問起幾個老人,他們連連搖頭,四處亂瞅,好像有個不遠的故事就與這種紙人有關似的。
倒是村裡的田喬林大着膽子講起一段往事,他也說不太真切,因這對那種事,誰也沒法去證實,楚江童聽着聽着,卻來了興致。
那還是七十年代初期,生產隊裡總是夜間分紅薯,社員刨一天,到了夜裡便壠成一堆一堆的,開始抓鬮分給社員們,所有的紙鬮全放在一個帽子裡,晃來晃去,直到晃均勻了,好像現在的抽獎。
然後開始叫着社員的名字前來抓,每叫到一個,就上來一個,那時人們雖然也自私,但沒有現在這樣;雖說日子過得貧窮,但不像今天這樣愛攀比,那種真誠與純樸真讓人留戀啊!
這天夜裡卻發生了一件可怕的事,生產隊長將紅薯點好堆之後,便開始張羅着寫鬮劃號,可到最後,怎麼數也不對,就是少了三堆紅薯。
難道是數錯了堆還是有人偷偷轉移了?
於是惱火的隊長便召集幾個壯勞力再次複覈,結果就是少了三堆。這麼說,肯定是有人偷偷將它們轉移了,懷疑歸懷疑,田裡田外,溝溝坎坎裡找了個遍,愣是沒有尋到那丟失的三堆紅薯。
這時有個很小很小的孩子,應該就是小時候的姜志雄,他還不會說話,眼睛驚恐地盯着山坡上,哇得一聲哭起來,再也不停。民間流傳着小孩不入墳地的傳說,因爲小孩眼尖,能看見大人看不見的東西。恰恰這裡原先正是一片墳地,後來被平了。姜志雄他娘揹着他,冷不丁覺得這孩子哭的奇怪,怎麼哄也哄不住。
這時,不知誰喊了一聲:“快看快看,山樑子上有幾個紙人挑着紅薯走了!”
“是啊,快看快看,十幾個呢!”
“是紙人,還打着燈籠呢……”
這一下,山坡上全亂了,人們紛紛擠在一起,嚇得戰戰兢兢。那是十幾個身着白色紙衣的“人”,晃晃悠悠地向古城東南方向走去……
隊長嚇得一屁股蹲在地上,大半夜沒回過神來。那些“人”的衣服,與常見的布料不同,而且在夜色中反光,待它們過去之後,有人真在荊棵枝條上撿到一條條被剮破的紙片。這就是古城村裡傳說的紙人挑紅薯的故事。
多少年過去了,恐怖的故事已經在人們的記憶中被風化掉了,直到楚江童再次問起。
奶奶也有印象,但她看到時,那些紙“人”一晃就不見了。
村裡人議論:那其實不是什麼紙人,是鬼穿着紙衣而已。傳來傳去,就成了鬼穿紙衣了。人們普遍的印象中,鬼的衣服料子不是布的,而是一種冥世特有的紙。要不發給死者的冥品,一般都是用紙糊呢!
楚江童又問道:“奶奶,那種紙人走路時會發出一種什麼聲音?”
奶奶想了想:“就像你手裡捏着一張大紙,要不人們也不會一口咬定那就是紙衣,再說,當時我還年輕,耳根子好使,真聽見那種刷拉拉的響聲了……”
“那他們以後又出現過沒有?”楚江童皺着眉頭,被奶奶的故事嚇得渾身起雞皮疙瘩。
“沒聽說過,按照村裡人的推斷,這羣紙人應該就是冥門澗方向,你年紀小,可能沒聽說過那個冥門澗,據說那是紙人的住處,別看咱這蟾藏崮山裡,神奇的事兒不少,可就是沒聽說過有紙人……唉,一個大小夥子家,老打聽這些幹啥?也不怕說不上媳婦,小童哪,那個姑娘怎麼又走了?長得怪俊的,快應承了吧!”
“奶奶,我聽着這種故事挺有意思,往後多給俺講些……”楚江童靜下來,紙人果真存在過,只是人們誤以爲它們是穿着紙衣的鬼。這就奇怪了,它們爲什麼專跟自己作對?那些“白色布靴”又是怎麼回事?
這麼多年過去了,它們爲什麼纔出來?
小巫蠻思想單純,只要沒有新任務,就在畫廊裡擺弄拼圖。楚江童怕它寂寞,專門爲它找出一些孩子玩具和拼圖,沒想到,它對這種開發智力的遊戲很是投入,一蹲就是半個上午。有時喊它吃飯也聽不到。
楚江童將思索的目光盯到他的可愛背影上,心裡陡然生出幾絲不安和憐憫!它本來應該歸入曠野,有它自己的生活圈子各交際關係,可是小夥伴們全沒有了,只剩下孤零零的它,內心的孤獨雖不能跟你表白,但一定有着極爲複雜和沉重的心理傷痛。
這段時間裡,它變化很大,不再將復仇看作是一個簡潔明瞭的廝殺,而是當作一個長遠的責任——將廝殺放在第二位,將馴化放入第一位。
這種轉變太難得了。
楚江童搞不明白,那些“紙人”與冥門澗的確切聯繫,但可以肯定,它們是一羣即將侵犯陽間的鬼魅。午後,楚江童和小巫蠻將佳勃的弓箭還回。
佳勃問道:“怎麼?又出現什麼事了?”
“沒什麼?幾個小鬼擾亂而已……”
“不,小童,有什麼可以幫你的?”佳勃將剛剛製作好的箭放在楚江童的手中。
“噢,不用了!”
老婆婆唉嘆一聲:“可惜,我們回不了冥界,如果能從冥界帶些箭來,也許能鎮住它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