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鬧不明白,田之行的陰魂去了哪裡,因何發生這樣一幕怪異之事。村裡以前凡有老人過世,守靈之夜,總是慎之又慎的,尤其不能讓貓、狗進入靈棚,據說,這兩種生靈是會爲屍體借氣換氣的,被換了氣的屍體,便極有可能出現詐屍現象。
這夜發生在田之行身上的事,卻並非詐屍,而是陰魂被劫。
如此的事,還是第一次遇到,村人也第一次聽說。第二天,天剛矇矇亮,田之程鎮長命令司機去古城南六十公里外的一個山村請來一個老道士。老道士對這一帶挺熟悉,尤其對古城最熟,他指着環繞古城的大山——蟾藏崮,興奮地說:“這是一座神奇的山哪!”
楚江童望着蟾藏崮山,立於道士的一旁,一直不說一句話。
老道士手持桃木劍,口中唸唸有詞,畫符點雞血,捉拿被劫走的陰魂,猛然間一高喊聲:“收——回——”,老道士將一個茶碗迅速倒叩,神秘地將其用一塊紅綢包裹,然後叫過田之程,如此這般地叮囑一番,便收了田鎮長賞的紅包,自信地說:“死者陰魂已回,老道告辭!”
田鎮長命司機再將其送回家。
田之程像是在心裡貼了張安心符:幸虧老道功力深厚,來的又及時,終於將二弟的靈魂追回來了,好了,追悼會開始……
衆人終於鬆了一口氣,將驚恐重新轉入放心的悲痛,哭聲震天,淚流溼地。楚江童對老道的能力卻嗤之以鼻:僞道士!
這件事總算過去了,可是籠罩於村裡的恐怖氣氛卻一刻也沒有被揭掉。人們把這件事當作故事會一般大肆渲染和推測,村人誇大故事濃度的詞場能力,真是首屈一指,要不怎麼說,話過三人,不成方圓呢?
細心的楚江童,卻無意間看到靈棚外的一叢冬青樹裡,有一隻白色的繡虹鞋——這鞋子白幫黑底兒,鞋面上繡着七彩的虹,針腳細密,像個藝術品,卻不像是現代人所穿的東西。
楚江童將鞋子裝入衣兜帶回家,看了幾遍,也沒琢磨出個究竟,就丟在了一邊。
楚江童去古城崗子裡閒逛時,卻看到一隻被箭射穿的死野貓躺在古長城殘壁上,貓眼凸鼓,齜牙咧嘴,臉都變了形。楚江童踢它幾下,貓的身體已硬邦邦的。不禁納悶:這是什麼人射的?現代社會哪來的弓箭?
諸多疑問,再將幾天前田之行的陰魂被劫,聯繫起來,匪夷所思,迷霧重重。
應該這就是那天夜裡出現于田之行靈棚內的那隻野貓,這究竟又是怎麼回事呢?
連日來的陰雨天氣終於放晴,日光高照,夏未的暑氣卻襲來一股股熱潮。好不容易被滋養一綠的樹葉田苗,在日頭的狂曬之下,再次萎蔫起來。
莊稼人的日子終於恢復往日的平靜,那些恐怖的街談巷議,似乎打起了瞌睡,漸漸地淡了一些。
不知不覺中,楚江童便依然記起與眉月兒在一起時的那些美好日子。
過度思念只會刺激這個年輕人的靈感,突然急急濡筆展紙,只半個時辰功夫,“眉月兒”便躍然紙上,這麼多年,原來眉月兒一直裝在自己心裡,因何遲遲未敢下筆?也許,她太驚豔無雙、聰慧善良了吧!
畫中的“眉月兒”望着自己,朱脣若翕,黛眉若月,清眸流盼。蜂腰鶴腿,嬌巧而輕靈,素裙飄逸,彩裾翩翩欲舞。楚江童無論怎樣也想不到,居然下筆如有神助。難道眉月兒一刻也不曾離開過自己?故意在畫首處餘下一片空白,這是要眉月兒補詩題字的。
眼見楚江童日漸消瘦憔悴, 爸爸揪着他的馬尾辮兒去看了中醫,中醫望着這個怪異的年輕人,戰戰兢兢地爲其把脈:“嗯!急火攻心,需用心調理!”楚江童心裡好笑:“感情之事,唯見伊人,無藥可救!”
與眉月兒交往歡娛多年,並未被父母覺察,一來眉月兒來去無蹤無跡,二來眉月兒只在夜裡來過,也是趁父母睡下之後,自然誰也不知。
楚江童的同學滕倩雲在父母心中早已是兒媳婦無疑,她有文化有涵養,工作也好,是市電視臺的編輯,父親是縣公路局副局長,楚江童應滕倩雲之約去見過她的父母,雙老對楚江童很不滿意,一來此人不修邊幅,行爲隨意,不遵禮節;二來門不當戶不對。
這門親事免談。
滕倩雲不幹,她要的是感覺,感覺是愛情土壤裡的第一生產力。楚江童對滕倩雲若即若離,全村人卻以爲他們是天生的一對,比翼鳥雙飛雙棲。
楚江童卻嚮往着西藏,有一天或者明天,會踐行心儀,帶着眉月兒一起去,自己的畫筆,眉月兒的題詩,那絕對是神工鬼斧,世間無雙啊!
楚江童的手機從來就沒有閒着,閒瘋了的三個畫友天天爆打,若是拒接,幾個狗畫友就罵:日你姐的,是進去了還是掛了?令自己哭笑不得。
更可恨的是滕倩雲,一天發三到五張近照,生怕楚江童看不到最近最零距離的她。
在縣造紙廠跑業務的爸爸楚仁貴曾咬牙切齒地對天盟誓:若娶滕倩雲,老子賞金二十萬!這鬧的跟懸賞輯兇似的。
楚江童不幹,死了也不娶滕倩雲。
“滕倩雲怎麼了?人家有車有房有官老子,你憑什麼不敬玉皇敬閻王?真他媽的病入膏盲……”爸爸的怒火都燒到歐美大陸去了。
“爸,是膏肓(huang),注意文字使用啊”
爸爸給予兒子的永遠是付出與呵護,兒子饋贈給老子的永遠是索取與校誤。
楚仁貴臉色烏白:“嘁——”
楚江童躺在牀上,眼睛不離手機,正在與女友滕倩雲聊得投入,爺爺拍着門喊:“小童,小童,快開門……”
待開門一看,爺爺滿頭大汗,氣喘吁吁地,肯定有什麼事。爺爺平時有什麼事也不會瞞着楚江童,還把楚江童當作他那些棋友們的殺手鐗,但楚江童一般則會手下留情。
“爺爺,出了什麼事?”楚江童一陣緊張。
“跟我去古城崗子!”爺爺急急地在前邊帶路。
一會兒便到了古城崗子,這時看見許多村人正望着一棵老桑樹,指指劃劃,議論紛紛。待他們走到近前,爺爺這才說:“小童,你看那是什麼?”
只見桑樹枝杈上掛着一條薄如蟬翼的古代衣裙,衣裙被風一吹便貼在了樹幹上,最讓人害怕的是衣裙的偏襟處,有一灘殷紅的鮮血,那血跡應該還潮溼着,好像纔剛剛流出來似的。
村支書田玉堂站在衆人的最後邊,有衆人給他壯着膽,他就雙手叉着腰,見楚江童來了,這才往前湊了湊。
他問:“兄弟,是什麼東西?”
楚江童靠近衣裙,伸手輕輕觸摸,柔滑細軟,冰涼沁骨,彷彿摸在一塊冰上。
難道?這真是古代衣裙?這又是從哪兒來的呢?無意間往腳下一掃,啊!有一隻白色的女人繡鞋,白幫黑底兒,鞋面繡着七彩的虹……楚江童大吃一驚:這隻鞋子與自己在田家靈棚邊揀到的一模一樣啊!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楚江童給縣博物館打了個電話,縣博物館將此事轉告文化局,文化局再將此事轉告縣委宣傳部,宣傳部再轉告於廣播電視局,又報市級廣播電視臺、文化局、博物館……
從上午一直等到下午三點半,縣裡的採訪車終於雄赳赳氣昂昂地來了。滕倩雲也在其中,她見到楚江童比見到古文物還興奮,她對這件疑似文物的熱情不是太高。
古衣裙依然掛在樹枝上,隨風輕晃,一灘殷紅的鮮血卻比上午時淡了一些。楚江童翻出手機上的照片比對。
博物館工作人員戴上白手套,輕輕地將古代衣裙摘下,放在地上,楚江童蹲在旁邊,仔細地望着這一件奇怪的古代女子的豪華衣物。衆人也擠到近前,鴉雀無聲。
就在這時,在大家眼睜睜地注視之下,這件古代衣裙的顏色由白變灰,再由灰色變土色,慢慢地,慢慢地如同被火點着了一般,自動地收縮着,捲曲着,好像有一隻隱形的手在操縱着這一切。博物館工作人員大叫一聲:不好!
這件古代衣裙連同那隻白色繡鞋,一會兒功夫便只剩下一堆如同紙灰一般的東西。
大家驚呆了。
楚江童仔細地盯着一堆隨風而去的灰燼,灰燼下面,黃褐色的土壤表層,卻有一片洇溼,似血似水,卻不知是什麼。伸手一摸,指頭肚兒被染得殷紅……
衆人再不敢在古城崗子裡亂轉了,急匆匆地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