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只爲禁空的法陣之中驚變迭起,先是法陣遭遇寄靈神木修正,變成了噬人性命的絞盤,現在那秦雪涵突然轉身一變,現出了墨面客的真身,更令衆人吃驚不小。
只見原本秦雪涵手上握着的那把五尺即墨寶劍也在一陣嗡鳴翕動之間,劍身託着緩緩縮短,拖着一道細長的殘影,變爲了一把三尺短劍,此劍劍身如玉如墨,更顯通透,其上古意昂然,暗光流轉,彷彿帶着看透世情、通達人生的透徹。
只聽墨面客身子一躍而至,自偌大的黑色斗篷裡深處一隻枯瘦的手來,點在寄靈神木胸前,這時自那墨面客體內忽然升起一股黑煙,黑煙蒸騰幻變,明暗交疊,其中煙氣凝聚,竟竄出一條偌大的黑蛇,包裹住寄靈神木與七妙兩人。
“疾散!”這墨面客手中擡起三尺短劍,厲聲做法,隨着那劍身上一陣淡淡的光彩流動,包裹住七妙與寄靈神木的黑蛇上一聲輕響,滅散的瞬間,竟切斷了七妙與寄靈神木雙方水木真氣的聯繫,阻住了二人互相糾纏之勢。
七妙順勢而爲,收束先前狂暴迎敵的水寒真氣,她自視內息片刻,只見被那寄靈神木不管不顧下不斷放出,入侵體內的木靈真氣大多數被水寒真氣消解,竟也有一小部分被其煉化,與原本體內木氣匯聚在一起,靜靜的盤亙在丹田一側,供其趨勢,如此無形之中,卻又使其功力得到了幾分增長。
再看時,那寄靈神木臉神情渙散,一下子癱坐在地上,竟怔怔的注視着墨君道:“墨面客,竟然是你…….”
七妙怕他困獸猶鬥,暴起發難,有心再給其最後一擊,探身向前時,只見那墨面客一個眼神瞥來,她心中瞭然,身子一頓,乃是飄身落在愚癡身邊,只向這邊看過來。
墨面客背過手,笑過幾聲,其聲尖細銳利,像是被劃破山石的刀劍帶出來的一般,卻又含着一股說不出的落寞,只聽他迴應那寄靈神木道:“靜流吾友,我們許久不見了…….”
“……..”
“唉…….你我都活了這麼久,卻爲什麼還放不下那執着,因爲着相太多,修爲境界停滯不前,事到如今,你還看不破這一切麼?”
他一語悠悠說過,像是在說對方,又似是說給自己聽,此刻,那原本濃郁蒼茫的霧氣不知何時漸漸消散,以至稀薄,遠近所見,只那幾顆沒了葉子的樹上,還掛着三兩片乳白色的霧氣。
而原本被這茫茫霧氣困住的路,也漸漸顯出了原型,伸目而望,這一片黑土地上零落生長着幾顆柏樹,略顯得稀疏,除此之外,凋敝的土地上一無所出,竟隱隱還有戰火吞噬的痕跡。
想來這人世間,彼時激烈的爭鬥,不過做着白霧消散,一陣風吹上樹梢,迴盪在天地間的,唯有那亙古莫名的情愫。
寄靈神木聞得墨面客所言,不由得喃喃自語道:“難道真是我執着着相,看不破這無常無法的人生麼?”
衆人見其若有所思,似是腦中緩緩浮過一幅幅畫面,然而其人作何想,是臨別人世前的悵惘哀怨,亦或是放下一切的明悟,卻是不得而知,只聽他又怔怔望了一眼墨面客滿是皺紋堆砌,痕跡深重的一張臉,苦笑一聲道:“原來我們都已經這麼活的這麼老了,竟還是耐不住寂寞…….”、
言罷,只見這寄靈神木的眼神陷入了一陣迷茫之中,片刻後又換成一副如癡如醉的表情,這一段未竟的言語,又蘊藏着如何的深意,此刻霧止風息,寄靈神木呆呆的望着半空,他的眼中不再去看七妙等人,也似是不願再注視這塵世間的情仇怨恨。
“他?…….”愚癡耐不住,先問道。
“他解脫了……..”那墨面客背過手去,略有些落寞的說道。
愚癡聞言,盤膝而坐,一雙手當胸合十,竟獨自唸誦起來:“心有所住,即爲非住。應無所住而生其心,使不可著於外境而起生滅心,若苦空無常無我,方使色受想行識,得享五蘊之解脫。”
茫茫迷霧消散,七妙挨在愚癡身邊,眼前諸般景象,頗有些令人意興蕭索,甚至連那秦雪涵如何幻變爲墨面客,心底雖有疑問,竟也提不起興致前去深究。
至於向此老提及這寄靈神木的真相一事,她更是沒有什麼心情去做,此刻空氣中唯有愚癡佛音傳送,他唱唸一聲佛號,低聲唸經,道不盡佛家慈悲,七妙與墨面客垂首不語,興中空空,也不知想些什麼。
也許不論想些什麼,那靈霞島與西崑崙的宿怨,寄靈神木的前世今生,都實屬不合時宜。
佛音陣陣,空靈若山泉靜靜流淌,傳入幾人耳中,卻不知這清越慈悲的佛音是否真正能夠消解人間疾苦,還是更勾起了人心深處的愁與欲。
這時一個宛若新鶯出谷般動聽的聲音響起:“仙子姐姐!”
七妙心神驀地被這聲音牽動,只見身前不遠處閃動着李渺華的身影,她三步並作兩步,急急趕了過來,身上羅裳隨風擺動,宛若蝴蝶翩翩,御風而舞。
在其身後,周涵止儒衣長衫,冠帶飄搖,輕輕搖着手中天子扇,持不凡的氣度,闊步走出,眼瞧見七妙幾人安在與此,他那副從容的臉上不經意間竟也多了幾分殷切與欣慰。
在周涵止身邊還跟着一人,正是那鐵劍門首徒趙東亭,只見其衣衫染血,狼狽不堪,只是精神還好,苦笑幾聲,算和七妙打了招呼。
原來先前這幾人在趙中悅喪命於那機關法陣之中,被一道白光傳至一處境地,此地寂靜如空,四面光如白璧,皆似一般模樣,那天空中暗雲低垂,觀之令人壓抑,周涵止幾人顧望四野,只覺一無來路,更無出口,令幾人不由心驚。
這時平地之上又竄出幾股煙氣,伴隨煙霞浮現着被木傀儡術所制的,兵盟衆劍客那一幅幅冷若冰霜的臉來。
衆劍客身形浮現,擊碎困住起身的冰壁,機械的踏着步子從碎亂的冰塊中走了出來,將周涵止三人圍在當中。
李渺華眼見這些人執仗着明晃晃的兵器,一個個身上不帶半分活人生氣,反而個個一副死人臉,雖說是死人臉,但衆劍客冷冷打量他們三人的那副眼神,又像是在看死人。
她到底年紀小,此刻與七妙失散,又深陷絕域,被這一衆人持劍圍住,不由不知如何是好,她望去周涵止,只見他表情凝重,江天子扇收成一束,握在手中,低聲道:
“趙兄、李仙子,此處乃是陣內莫名空間,爲一處絕地,想來如果我們不將這批人打倒,是無法被放出去的…….”
“可這些也只是普通人,乃是受人所制…….”李渺華心憂道。
“唉…….”周涵止嘆了口氣,他不願和這小女孩多說,心道莫說這些人本就是兵盟劍客,不禁與己方本無默契,而且早該有了參加江湖仇殺,隨時身首異處的心裡準備,便是普通百姓,值此危難之時,爲了脫困及趕去相救師妹,也非殺不可。
他復又低聲對趙東亭道:“趙兄,若還想報你兄弟之仇,便仍須活着離開此地,此時已容不得我們心軟…….”
“cao!誰敢擋在老子身前,一併殺了就是!”趙東亭早已紅了眼,失了三分理性。
當即他抽出腰間環首大刀,與周涵止兩下出擊,這批兵盟劍客雖身執利器,但因爲遭遇控制,周身本領早不得施展,只是機械的攻擊,故而人數雖多,卻令武功連趙東亭之流也還可以應付。
李渺華略微遲疑片刻,心中無法,也只好隨之拔劍出擊,不過她到底心軟,往往只將人擊倒,卻不下殺手,然而局面紛亂,那早已渾身浴血、殺紅了眼趙東亭每每從其身邊經過,隨手補上一刀,到底結果了這些劍客的性命。
便是如此,衆人殺敗這一衆兵盟劍客,稍帶片刻,只見深處的莫名空間之中一聲清脆響動,天邊忽然碎裂出一道巨大的裂痕,繼而這道裂痕如水面被風吹皺的漣漪,四下擴散,李渺華只覺腳下黃土碎裂,眼前明暗交疊,忽忽之間,竟回到先前那一片迷霧中來。
“周兄,現在又要如何?”趙東亭穿着粗氣,將環首大刀撐在地上,問周涵止道。
“嗯?”周涵止凝神不語,他深知陷此迷陣,若不得法,便是踏遍鐵鞋也尋覓不到師妹蹤影,但如何破陣,此刻心中並不得其法,故而心中躊躇。
只是只覺一陣氣浪波盪,三人身前身後的迷茫霧氣竟自行退散,擡眼時,只見七妙與愚癡幾人竟就在前面不遠處,原來這幾人一直就在臨近的所在,卻礙於迷霧相阻,互相尋不到對方。
李渺華得見七妙,又驚又喜,口中一聲呼喊,其聲清婉,語調中滿是繫懷之情。
她向七妙撲來,近身前卻突見一熟悉的身影,卻正是其師叔墨君墨面客。
只見其裹在一襲黑色斗篷裡,整個人如陷了進去,唯有露出一雙眼睛,冷視衆人,那李渺華眼裡滿是不可思議,而隨後趕來的周涵止更是緊握了天子扇,竟是心存戒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