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濤聲依舊,萬里山川,峰巒疊嶂,亂雲飛縱處,居雲軒逶迤盤亙,雲中山巔;俯瞰千古江山,山似銀屏,水起波瀾,分卻蓬萊與東海,又如瓊瑤落人間,冷眼睥睨,嘆興亡,笑瘋癲。
居雲軒中門向上,峰巒最高出,又獨自佇立着巍峨挺拔的六角木閣勤政樓,此樓分做四層,只通天際,此間景獨好,一覽衆生寒。
然而那居雲軒主夏鴻淵,此時正窩在木輪椅之中,滿懷心事,和那躺在仙家療傷,聖物石牀飛夢上養傷的心腹管家——邢業低聲謀劃,他們所談論的,便是這幾日圖謀,要趁雷若彤兵解之際,殺上那三仙天。
然而雷若彤隨臨兵解之死局,周身內力飛速消逝,然而瘦死的駱駝究竟要比馬大,又不由得叫人慎重對待,加之近日來有那麼幾方人馬,各懷鬼胎,來到居雲軒中,又將造成不小的妨礙。
這不得不讓夏鴻淵與邢業小心謹慎應對,就在二人又細細研究一陣後,從那夏鴻淵口中,竟更說出一番江湖上聞所未聞,驚駭世人的話來,只聽他冷笑道:
“可笑兵盟那奸細暴露的太早,我們口風又是嚴謹,江湖所傳,無非是我夏鴻淵看上了雷若彤本命法寶紫雷兵勢,要趁他兵解之前,切斷此寶與其身的聯繫,將其奪下並重新認主,衆人皆認爲我之所以要在雷若彤兵解前動手,乃是怕了她之一死,本命法寶也會靈性喪盡而亡…….”
“可惜可惜…….可嘆可嘆…….”夏鴻淵面無抱歉,整個人渾似傀儡,卻從喉嚨深處涌出幾句話來,帶着說不盡的奚落與蒼涼“天下誰人能懂我夏鴻淵,便是再不得了的仙家法寶,又如何入得我眼。”
只見他聲音發狠,忽然擲地有聲的道:“我要的,乃是那雷若彤的身體,我要在她功法散盡的瞬間奪舍起身,哈哈,世人誰能真正懂我苦心。”
這句話若是被別人聽了,恐怕心中便有驚雷炸響一般震顫,沒想到這居雲軒主如此膽大包天,竟想要奪舍雷若彤,其中風險不言而喻,又其實一個正常人所敢去想象的。
難道說,他夏鴻淵竟是一個瘋子?
只見他拖着嘶啞乾癟的聲音一聲長笑,卻苦於陷入此若同傀儡的身軀,無論表情、聲音,皆無法隨心所欲,真正表示自己內心的情感,這樣一個人,這樣一種活法,度過二十多年時光,又豈不是一種悲哀?
邢業知道主人心中悲苦,不由一半遲疑,一半動情的勸道:“主人,邢業身軀便就一直在此爲你準備着,這幾十年來我修行佛法三法真氣,功力已經臻至頂點,雖仍不能與超一流高手並肩,但對孫德宗、賀須彌等人也是不遑多讓,主人便佔了我之身軀便是了,如此,當可省卻諸多風險與麻煩。”
夏鴻淵不置可否,默然一陣,忽然出聲安慰邢業道:“你先在此養傷,有外客來,我先走了……..”
“主人…….”邢業雖然元功未復,聞言也是緊張,不知何人竟能在越過居雲軒層層警戒的情況下來到此勤政樓,楊朱四相何在,莫非竟連他們也沒有感應到來人!”
“好了,你不用擔心,對方既是衝着我來的,且由我先接觸看看,你安心養傷即可,早日好起來,也可做我臂助……”
邢業擔心,還想再說些什麼,夏鴻淵擺擺手,獨自推着木輪椅,在一片吱呀聲中離開了房間。
邢業怔怔的目送他離開,看其身影消融在門外視線盡頭,唯有無聲嘆了口氣,重又在這異寶石牀飛夢上躺好。
這時石牀飛夢上一陣清氣蒸騰,那牀面上成千上萬道細小狹窄的刻痕中有一道紅光時隱時現,詭異流竄,霎時間,從邢業千百萬毛孔中流出汩汩黑血,黑血流入刻痕之中,鋪滿整個石牀,又經過一番週轉,複流回邢業身軀之中。
而那流回邢業體內的鮮血,竟恢復了幾分顏色,重新變得鮮紅起來,如是往復幾次,邢業體內流出的黑血越來越少,他籲出一口濁氣,閉目凝神其來。
而那夏鴻淵出門之後,復拐回勤政樓最底層,原來此樓中專門有一條通道,是一條略陡的坡橋,爲轉供夏鴻淵木輪椅行走方便而設。
他轉着木輪椅,下到勤政樓最底層,顧望時,只見眼前偌大一片廳堂空空蕩蕩,了無聲息。
原來這夏鴻淵雖然好講王胄貴氣,喜歡擺弄排場,但此勤政樓乃是他平時商議大事之所,侍女下人等一概到不得進入。
他望了望空曠的大廳,面上沒有表情,卻在心中皺了皺眉,心道原本此地有心腹高手朱楊四相看管,卻不知現在跑到哪裡去了。
待了半響,夏鴻淵低聲咳嗽了幾下,對廳內一角無人處說道:“閣下既然來了,夏某又已在此,卻爲何不肯現身一會?”
只見其視線所向,原本悄無人影的角落,忽然空間中一陣光線波盪,在晦明晦暗之中。有一個黑衣高冠的劍客緩緩現出了身形。
卻看來人正是那天下兵盟之離星劍莫丞,此人精明幹練,向來都是兵盟盟主派往四處活動的首選,此時他既被夏鴻淵識破了身形,不由略顯尷尬,自嘲的笑了笑後,乃是拱手施禮道:
“在下兵盟莫丞,拜見居雲軒軒主夏先生。”
“哦?”這一生先生,倒喊得讓夏鴻淵意外了,他思索片刻,探聲問道“夏先生這個詞,是那袁重嶽教你說的?”
“正是!”莫丞再施一禮,拱手應道“盟主道他一直記得與夏先生當年過命的交情及結拜的情義,故而再遣我等來相助夏先生成其大事。”
“嗯?”夏鴻淵不動聲色道“他要幫我?”
“正是。”莫丞再次應到。
“既然如此,又何必派人刺探我居雲軒消息,並將其散步在江湖之中。”夏鴻淵雙眼直視莫丞,那眼神空洞凝滯,卻不乏震懾“難道袁重嶽已經成了如此口是心非之人了?”
“夏先生卻是會錯了盟主之意…….”莫丞面色不動,不慌不忙的解釋道“袁盟主臨行前說過,若夏先生怪罪我們散步居雲軒中消息,只要念出一句話,便可使您明瞭我兵盟心意。”
“哦?說來聽聽!”夏鴻淵問道。
“驅虎吞狼!”莫丞一正衣襟,坦言說道。
夏鴻淵心中一震,他既名列三仙,又是何等聰明,當即醒悟,此時莫丞適時解釋道:
“想來若軒主決心對雷若彤下手,在最後時刻,必會有一些風吹草動,那雷若彤既爲魔教上下最大的供奉,說不得便會送出一些信息,倒是魔教大舉攻來居雲軒,來救援雷若彤,軒主又可應接的過來?”
夏鴻淵既不頷首,也不搖頭,他不置可否,只是陷入一片靜靜的沉默之中,由那莫丞接着說下去:
“何況雷若彤窺至天道,修爲與正道通曉仙齊名,形同仙家至尊,她大限來臨之際,各方人馬、勢力,懷抱各種目的,來三仙天者定會甚多,這諸多勢力,也許不被夏先生放在眼裡,但須知宵小之輩,尤是纏人,說不定便會壞了夏先生的大事…….”
莫丞神情自信,侃侃而談,不愧爲兵盟宿將,他接着總結道:“眼下盟主散步夏先生將要奪取雷若彤法寶之事,引動多方勢力人馬齊至,那魔教新主厲千仞忙不迭的在遼東大地之前將這些人擋住,雙方戰的如火如荼,只放了零星人馬入得居雲軒來,此一招驅虎吞狼,消耗了敵方人馬,使夏先生有機會去取雷若彤法寶,可不是好計?天下兵盟是敵是友,盟主是否有心相助,還請夏先生判斷”
“好計!好計!”夏鴻淵兩聲低沉叫聲,卻是冷冷問道“既然是友,既曰相助,又何以在我軒中埋下奸細?此啓是盟友所爲?”
“哈……”莫丞躬身一禮,從容道“夏先生既居高位,豈不知仁者憂心,蓋因世事紛擾,不得不放下私情,乃爲左右謀求生存空間,世人皆有利益述求,爭鬥自是難免,江湖之中雲波詭譎,變幻莫測,盟主刺探之舉,不再樹敵,而實爲保全自己之計,相信夏先生若易地相處,概有同樣作爲。”
夏鴻淵一陣沉默後,倒是點了點頭,莫丞一番坦言,他頗有幾分觸動,當下悠悠道:“袁重嶽經營天下兵盟,偌大一個組織,幾十年來,我也有關注,此事既如你說,我不怪他,你今日見我,可就是爲了說這些?既要交好,如今居雲軒中幾路人馬,你兵盟可能甘心情願幫我對付他們?”
“既是夏先生吩咐,我等敢不從命,原爲先驅,提居雲軒掃蕩滌盡這些冒犯而來的宵小鼠輩…….”聽這夏鴻淵又驅使自己之意,莫丞眉頭也不眨,便是一概應承下來。
“好!好!”夏鴻淵滿意的點頭道。
“不過…….”莫丞忽然話音一轉,似有話說。
“還有什麼事?”夏鴻淵擡了擡眼皮,莫丞看他的樣子,不由擔心,這樣一個裹在肉身傀儡裡的靈魂,彷彿飄搖零落的靈魂之火也許瞬間就要熄滅了,他這個狀態,比行將兵解的雷若彤應該也好不到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