層雲被朝陽漸染至金黃,晨曦下,四野的牧民正趕着牛羊追逐青嫩的水草,逍遙宗七妙真人與苗疆毒宗宗主於冰並肩飛過這片草原,見人間生機勃勃。
對這些世間的凡人而言,命運的擺佈雖是不可預知的,但有一點至少可以確認,那便是對子有所養、老有所依,吃的飽、穿的暖這種生活的不懈追求。
畢生的忙碌,生命的循環往復,總是如此,七妙心中不由想到:“凡人的生活,相較修仙者來說,可以說是單調簡單的多了,誰有敢否認,這其中也蘊含着一種大智慧。”
自己這一生所求爲何,天命爲何,七妙神情恍惚一陣,眼瞳裡漸漸被燦爛的朝陽填滿,顯得有些迷茫。
二人視線的盡頭,是撲朔迷離的霧氣,撥開重重迷霧,是否是值得一往無前的路?他不由自省道:“這一路爭鬥,見識人間重重,不管是蕭天旭還是賀須彌、亦或三仙之一的夏鴻淵,這些人莫不懷抱着追之不及的想法,一生過去後,苦痛悲歡者多。”
若問世間有無超然者,那道統凌縱雲與宗海鳴卻都是避世的隱士,七妙心中隱隱對這二人那股似仙似淡的氣質心生嚮往,他更不有得想到,若有朝一日自己身上卸下百事,當第一時間去湘中陽明山白過道統山門,再會凌真人,聽其講道傳法。
那樣的生活,且不快意?
這樣胡亂想着,諾大的一片草場漸漸被甩在身後,千百頭閒散的徜徉在草場中,愜意的嚼着水草,或飲水的牛羊馬羣的身影越來越小,漸漸化作或黑或白的一個個小點,最後模糊成一片,被七妙從腦海中拋了出去。
過了草場,身前有幾處小山包,像是北方大地中奮力擠出來的幾處丘陵,幾個山包中間露着一兩個埡口,寸草不生,盡是被人踏平的路。
七妙與於冰甫一飛過,從身邊某個山包上,竟有一聲奇怪的聲響劃破天際,這動靜中落滿了嗡嗡聲,似是千百個哨子一齊吹動,嗡鳴中伴着利刃劃過刀身般尖銳的響動,刺激着兩人的耳膜。
於冰側耳聽着,突然出口道:“不好!”
只見他一把拉住七妙的胳膊,喚聲快退,就要帶起繞行他路,這時山包背面真相浮現,原來是衆多蝗蟲聚在一起,變成黑漆漆的一片,遮住了半空。
這些蝗蟲蓋莫有百萬只,或黃或綠甚至夾雜着些許紅色,湊在一起,拼命的掀動着翅膀,像一幅巨扇擋在了二人身前,一衆蝗蟲嘴裡紛紛空嚼着,等着冰冷空洞的眼,又彷彿是那收割生命的軍隊般殺氣騰騰的,瞄向了二人身後的那片草場。
百萬蝗蟲瞬間襲來,也許先前它們只是躲在那山包的背面休息,忽然就發作起來。
“七妙兄弟,這些蝗蟲好惱人,我們遁走一旁,繞出去便是了…….”於冰並未將這些掩的日月無光,又鋪天蓋地的蝗蟲羣放在眼裡,他只是怕麻煩,一把拉過七妙,說道:“這批蝗蟲過境,一時三刻之內源源不絕,此路已經不通,我們快些離開吧。”
七妙長吐一口氣,心中卻忽然翻騰不定,先前路過的那水草豐美的草場,面上受風吹日曬,刻着歲月痕跡的牧民,他們的牛羊馬匹,嗷嗷待哺的孩童,臥在榻上的老人,這蝗蟲過境,摧毀的並不僅僅是糧食,還有人人心頭的希望。
以及那人間至美的,彼此間的感情。
他的腦海中,嬌俏美麗的明月心身影忽然浮現,七妙心中一動,突然拿定一個主意,竟不聽於冰吩咐,一展身姿,迎着那鋪天蓋地的蝗蟲羣飛去。
“七妙兄,遠處蝗蟲衆多,你去那兒作甚!”於冰不解,大聲喚道,他心中似乎認爲,消滅這批蝗蟲除了空耗真氣並無所益處,故而完全沒有爭鬥的必要。
七妙頭也不回,只是淡然說道:“遠處若干百姓,我們若走了,他們必受蝗災,七妙焉能坐視不管……”
大道理不需多說,人心自有取捨,七妙一揮袖子,劃出一道電弧,正擊向那聲勢浩大的蝗蟲羣。
那電弧碗口粗,十幾丈長,霸道無匹,正是七妙得自雷若彤處的紫雷正氣,電弧閃動,呼嘯而至,擊在蝗蟲羣中,只要它們有挨着電弧邊上的,頃刻便被擊的焦黃、並且電弧竟將威能連鎖擴散,只見不論是首當其衝,還是相互挨着的那些蝗蟲皆受不了這一電之威,紛紛如秋天被人拼命搖動的一顆大樹上的落葉一般,紛紛撲簌簌的跌落半空。
然而這蝗蟲羣平地掀起百丈高,又彷彿深海中升起的旋風,蝗蟲數量更是不可計算,只見其前仆後繼,倒把這電弧一擊的威能,消減的不見了。
七妙一愣,咬咬牙,又祭出幾道真氣,卻皆入泥牛入海一般,一沒入蝗蟲羣中,便是沒了消息,其實他此時修爲,何嘗會把這小小的蝗蟲放在眼裡,但見其一擊便能殺卻一兩千只蝗蟲,那焦黑的蟲子屍首零落成雨,大片大片的掉落地上,然而蟲勢實在盛大,才使得他的攻擊,看上去並不顯成效。
七妙這時才真正瞭解道,原來尋常人兩個指頭便能捏死的,那最弱小的東西,團結在一起爆發出來的時候,竟能有如此毀天滅地的本領。
亦如人人皆可踏足的土地,地震時地裂千里,柔柔弱弱的海水,滔天時巨浪洶涌,這天地間的能量法則,又豈是我們想的那麼簡單?
他額頭滾過一滴汗珠,耳邊充斥着蝗蟲驚叫的聲音,只見它們受了七妙的攻擊,卻彷彿更是興奮,一羣羣的迎着七妙撲過來,千百萬顆眨也不眨的眼中匯聚而成一個巨大的黑洞,似是要把眼前這白衣男子吞噬進去。
便在此時,忽然三隻不起眼的金蜂閃着單薄透明的翅膀,迎着蝗蟲的羣落飛了過去,七妙見之一愣,回身時,只見於冰搖了搖頭,大感無奈的看了看他。
“原來是於冰看不下去,出手了?”七妙點點頭,心中卻滿是納悶道“這小小三隻金蜂,個頭尚不及一隻蝗蟲一半大小,便是天下至猛至烈的毒藥,又能毒死幾百幾千甚至幾萬只蝗蟲?”
以他對苗疆毒宗的瞭解,甚至世人一概的看法,皆約其善於養毒蟲,使毒藥、佈置蠱咒,不過七妙顯然沒對這三隻金蜂有多大期待,心中腹誹道:“這三隻蜂而看上去泛泛尋常,怎麼也不似至毒之物,不過這蝗蟲數量如此衆多,相信便是於冰祭出毒蛇蠍子蜘蛛並蜈蚣並蟾蜍、甚至他那壓箱子底的本命法寶玉糜蛇,也是毒不死幾萬只蝗蟲的。”
這時於冰帶着斗笠,挾着一股勁風飛了過來,看着七妙似有些詫異,似有些不屑的眼神,於冰這個性子內斂的漢子輕哼了一聲,沉聲道:“七妙兄,我本不欲在此空耗力氣……不過既然你有心將消弭蟲災,於情於理,我都不能坐視不理,不瞞你說,滅殺此蟲羣,我至少有三種方法……”
“哦?願聞其詳!”七妙一邊用眼角斜瞥着那三隻金蜂朝蝗蟲羣中撞去,一邊向於冰詢問道。
“這個容易…….其一便是在先前的草場上佈置巨毒,由這一羣蝗蟲動向來看,他們的目標,便是先前我們經過的那片水草豐美的草原了,我若在其中水源處撒下巨毒,使其根植水土之中,可讓整片草場的青草植被上皆帶上巨毒,皆是蝗蟲羣過,食之紛紛倒斃,便是將其除了……”
“這個絕對不行!”七妙聽他這麼一說,再鎮定也要嚇上一跳,在水源下毒,又是如此劇烈之毒,那麼不僅這片水草,便是方圓數百里甚至下游流經城池村落處的百姓全部都要遭殃,這災患豈不是還要比蝗蟲更甚?
“哈…….”於冰笑一聲道“七妙真人的心意,於某如何不知道,我雖是魔教中人,卻也絕不會胡亂殺害百姓,你眼下所見,便是第二個方法…...”
於冰將手臂一指,七妙擡起頭,順着他的手,看見那三隻金蜂飛的緩慢,單薄的身子又頂着蝗蟲羣掀起的巨大氣流,正跌跌撞撞衝向它們,那邊的若干蝗蟲忽然騷動起來,原本就無所不噬的它們看見了這三隻金蜂,彷彿見到了天下間再難尋覓的美味一般,竟爭着搶着迎了上去。
咔吧一口,幾百頭蝗蟲一擁而上,早把這三隻金蜂的身子扯了個稀爛,塞了牙縫,這陣撕咬與咀嚼之聲混在蝗蟲羣盛大的嗡嗡聲以及翅膀掀動的聲音中,竟顯得微不可聞。
七妙見狀一愣,心頭頓時鬱悶道:“這麼容易就被幹掉了,果如我所想一般,便是有天大的毒性,看來看去,這也就毒死了那前來啃食的幾隻蝗蟲啊?”
他不解於冰葫蘆裡賣着什麼藥,望過去時,只見其人一副鎮定神色,臉上佈滿自信,正冷靜的瞧着身前。
七妙不便多語,滿帶狐疑的望過去,忽然面前的情況又是赫然一變,卻見又有一團蝗蟲撲了過來,狠狠衝向先前啃食金蜂的那幾只蝗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