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無語,昏月暗影,蓮花老僧睜着眼睛,一副死不瞑目的模樣,兩手握緊了貫入胸口的斬露與經天兩把寶劍,真真正正是死不瞑目。
九華真人面沉如水,倒是沒有一把將寶劍抽出,而是輕輕將蓮花和尚的手指從劍身上掰開,他感到這老僧的手枯瘦有力,緊緊攥着劍鋒,那手心裡仍是溫暖的,他小心的將這兩邊手掌從寶劍旁挪開,這才輕輕將兩柄神兵寶劍拔了出來。
看着師兄面上表情,九華不難聊得,其人臨死一瞬,才真正明白自己如何要去殺他,原來這九華真人揹着道心禪境的掌門蓮花大師,早就將佛道雙修,違背了戒律,若不趁此夜中老和尚身受重傷而將其殺死,難道日後暴露了佛道雙法加身的身份,再引頸就戮不成。
九華低語喃喃,似是說給自己聽,又似是與這朝夕同修的師兄傾訴,只聽他輕聲說着心事:“蓮花師兄,九華殺你,非是對你身爲掌門有何非議,而是你定下的這等死規矩早限制了門人發展,掩蓋了道心禪境昔日的光彩…….”
“我此舉乃是爲了光耀道心禪境啊…….”他在心中苦嘆道,繼而一回身,雙手將貫穿老僧,卻未染片塵的兩柄神兵收回袖中,這時他面上浮上一股煞氣,分外嚴肅的打量了一眼圍在一角瑟瑟發抖的衆弟子。
“真人…….”有一名弟子心中分外緊張,生怕自己被九華真人殺人滅口。
“掌門!”他身後有另一名弟子卻忽然聲嘶力竭的吼起來道“道心禪境蓮花大師離世,信任掌門便是我師九華真人!”
“恭喜掌門,恭喜掌門!”諸弟子頓時恍然大悟,忙不迭的出聲道。
九華真人點點頭,面上戾色稍稍減去半分,點點頭道:“眼下當務之急,便是與前去探路的你們赫明缺師兄會和,我們且過去吧!”
言罷,他一手招來那柄拂塵,掃在空中,幻化出一片華貴美麗的霞光,九華真人當先踏足這霞光之上,身後緊隨着一衆弟子,這就一齊向天邊而去。
這時的七妙,自然不知與蓮花大師分開後其人的遭遇,更不清楚因着自己一擊重傷了蓮花大師,害他之後被強敵襲擊,喪了性命,他心中記掛着於冰,倒是略略埋怨這老和尚如此一攪,於冰性命定是難保。
離開沈府之前,其人見了陳乃先如虹一指劍氣,自然曉得於冰的手段,估計不是陳乃先對手,不過此時他心中僥倖做想,以爲於冰身爲毒宗之主,總有那世上罕見的毒蟲傍身,若非那些體質特意如先前赫明缺之人,量陳乃先也必然要忌憚一二。
他心急如焚,終於再衝到沈家大宅入內時,卻不由一愣,原來四下裡一衆修行高手皆御氣急急衝了出來,正在漫天尋找些什麼。
此時那借屍還魂,化作童子的王啓勝被七妙收進了懷裡,他出聲喚道:“道長、道長,這夥修道之人人多勢衆,咱們還是暫時避避吧!”
“怎麼避?”七妙心道這沈府雖然廣大,但下有百來號的家丁巡邏,上有幾十個修道人士施法探查,自己無異於暴露荒野,看來一場惡戰是避免不了。
那王啓勝急忙道:“仙長你現在身處前院偏房的樣子,再向北邊穿過幾個廢棄的宅子,有一口枯井,井深十數丈,可以安身啊。”
“好!”眼看一個又一個光團從沈家宅中衝出,七妙心道此時不可硬闖,便沿着王啓勝說的路線,伏地身子,匆匆掠過一個廢棄的院子,來到一口枯井前。
這枯井望下去昏昏寂寂,全無聲息,七妙二話不說,縱身躍下,果然,十數丈之後,他才止住了身子。
他這時一抖袖子,將王啓勝放了出來,那井中不算寬敞,勉強供他二人棲身此地,七妙忘了忘,遠天上或有一兩個光團飄過,卻如何發現的了他二人,他這時想到,也許於冰跑出去沈府也不一定,要不然,也不會有這麼多高手都去追了。
想到這裡,他倒是有些放心了,打量下身周枯井,只見四壁石塊粗糙的可以,想是此地早已枯了經年,在這暗無天日的場所,連一絲枯草都長不出來,七妙納悶問那王啓勝道:“王啓勝,你怎麼知道這個地方,又曉得這兒能讓我們安然躲避片刻?”
聽他這麼問,王啓勝眼睛轉了轉,洋洋得意的回答道:“仙長啊,你可記得一兩個月前叫我擄去這安樂侯獨子…….”
王啓勝說話時,七妙自然想起那幾日爲救雷若彤所作的努力,如今雖然不是一如前願,卻也算事情有了結果,此時他不禁憶起安樂侯沈威哭訴獨子被抓時的痛苦神色,平日裡這紈絝的網頁悲哀述說樣子,其實也就是一個找不見兒子的父親罷了。
那日裡,王啓勝化作一陣旋風捲着安樂侯四十歲才得的這一個寶貝兒子飄到天上,平時魚肉鄉里慣了,欺善怕惡的沈威不知從哪裡生出了力氣,竟一把挑起,緊緊抓住了自家孩子的兩條腿。
他緊緊拽着兒子的腿,不願放手,任那惡風帶着父子兩人越飛越高,這時他的獨子慘叫連連道:“父親,父親,快放手吧,我的腿都要斷了。”
沈威無奈,一百個不願意,卻也只好鬆手,他一下摔掉在房檐屋瓦之上,胖胖的身子順着檐頂滾了下來,不知砸了多少花盆,不知劃出多少道傷口,不知身上哪裡腫了,哪裡痛了,然而這沈威心中全然不顧,心中只有幼子在呼痛在掙扎,這份父子情,又如何不能稱頌?
一念及此,七妙不由心中難過,想想那日沈家獨子在此井中擔驚受怕過了幾天,雖然心中驚懼,卻是性命還在,這日裡其人皮囊故地重遊,卻換了另一個魂靈在其中,他再看了看猶自小聲喋喋不休的王啓勝,忽然出聲打斷他道:“王啓勝!”
“恩?”後者一愣,趕忙止住聲音,小聲問道“仙長有何吩咐?”
“你與這安樂侯獨子,怎麼說也算是有一些機緣,現在我要你圓滿了解一件事…….”七妙嚴肅的說道。
“什麼事?”王啓勝有些糊塗了。
“片刻之後,高手盡出,此時府內空虛,我要你出此井中,獨自一人與安樂侯見上一面,無論想什麼辦法,都要安慰他並與之告別,之後,我們再在此處碰面吧。”
“啊?”王啓勝一百個不願意,叫苦道“仙長,我這一去,不是自己送死,你又不護着我,這,這,這讓我如何能接近那安樂侯啊。”
“侯府內之餘一些老弱護院,你有鬼力加身,還怕些什麼,便當是報答這童子之身給你重生的機會吧。”七妙勸道,口氣雖然柔和,卻是不容他反對。
王啓勝無法,只好點頭應了下來,於是七妙待天上的光芒散的盡了,一道真氣托起王啓勝的身子,將他高高送出井中,更是一躍而出,跳上地面。
再看時,乾坤猶在,四野寂寂,天邊抹過一絲明亮,紅霞先於朝陽露出了面容,七妙看了看天色,點點頭道:“你這便去吧,切記不要耽擱太久,見完安樂侯之後,你便來此井中等我,若我有事未回,也需捱得一兩日後,安樂侯府中高手盡數撤出時再走。”
好吧,這王啓勝十足的不願意,一步兩回頭,磨蹭了好一會兒,才穿過一面迴廊,消失在轉角之處。
此時的七妙打定主意,先擒下一個功力較弱之人問清情況再說,只見他身形隱沒,如一陣風,消失在這間廢棄的庭院之中。
再說那安樂侯沈威,此時其人正躲在府邸中一處偏廳中,有三四個尋常家丁圍住了他,本來沈威府中確有幾人是江湖中縱橫恣意、快意恩仇的高手,雖然沒有通天徹地的道行,但素來爲沈威重視,此時他將這些人都通通派了出去。
此時此刻的沈威,十足像熱鍋上的螞蟻,措手錯覺,坐立不安,來回走動着,家丁們生怕被他遷怒,都不敢直視其人,只好背對着他,也算是做出保護主子的樣子來。
這幾人也無所事事的待着,忽然間,一片寒氣侵入,一股莫名氣息席捲衆人,一道影飄然而過,一點聲息吹過他們的耳邊,那是一個字:睡…….
這幾人甚至來不及感到恐懼,雙眼一閉,身子一軟,一個個盡皆跌在地上。
安樂侯大吃一驚,卻見身邊一片陰影朦朧模糊,轉而由虛化實,漸漸凝成一個人的樣子,他大驚之下,卻見此人不是別人,正是自己先前失去,又苦苦尋覓的兒子。
“我兒!”安樂侯睜大了眼,眼中漫步血絲,只見他兩手一張,像要抓住什麼寶貝似的就要撲過去將來人抱住。
來者何人,當然是那施展鬼力,小心至此的王啓勝,他見安樂侯撲來,也是嚇了一跳,向後退了數步躲開安樂侯這一抱,此刻他正要像安樂侯說明自己的身份,卻見對方一副老態,激動的涕淚都要橫流了。
王啓勝心一軟,話到嘴邊,只變成了一句:“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