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點幽光,倒像是兩隻螢火蟲,飄飄蕩蕩,從王啓勝衣襟裡飛出來,略略黯淡的光芒映在黑漆漆的水牢中,倒似是顯眼多了。
一股熟悉的氣息在幽光飄動的瞬間散發出來,七妙一驚,恍然想到:“這不是先前與王啓勝一通陷在幻境之中所感到的那股真仙之力麼?”
想來不久之前,他與王啓勝、天沐三人誤打誤撞,進入由昔日飛昇成仙的碧心仙子留下一縷殘念所化成的幻境,這幻境中,正是不斷循環重複着碧心飛昇前的始末故事,其中蘊含種種,多是碧心對被迫飛昇的無奈,對與愛人兩相分別的不捨。
一分殘念,是碧心千不想萬不願,那日裡她陰差陽錯,誤食了聖物,以至修爲大增,到了要飛昇的關鍵,雖然其人一直刻意壓制,竟不願撇下身邊至親,不料所對敵之人卻是使出手段,竟用一道真氣助她飛昇。
因爲那身爲碧心死對頭的隋煌心中明瞭,對別的修仙之人來說,唯有登上大道纔是他們心中所願,而對碧心來說,一生一世伴在心上人身邊,卻已是滿足。
這飛昇之路,看似尋常人觸手不及的長生之道,實爲死路,這一份殘念,又恰似一縷遊魂,佳人生死別,青絲入古冢,萬古寂寞,萬般不捨,都在其中。
那日裡王啓勝使了計策,還多虧了他,七妙才能在天沐掀起一番風雨,吞噬真仙神力導致幻境崩潰之後順利從此逃出。
那時天沐做起邪法,竟吸了這碧心神念中殘存的大部分真仙之力,之後王啓勝因緣際會,從最後出現的隋皇身上吸了小部分真仙之力,並使幻境破壞,這才使七妙與他二人順利逃了出去。
當時七妙細細叮囑過此人,要他小心所吸收的真仙之力,蓋因爲他乃羣鬼之力聚集而重塑的生機,正怕了此等真仙聖氣,若發作起來,輕則要了他的小命,重則將會令他魂飛魄散,王啓勝一直記住了,便把真仙之力封存在體內,從不敢使用。
這日裡他一身鬼力早被擊散,其人瀕死,真仙之力竟自發蔓延渙散至全身,只見幽光化作一道道絲線,飄出王啓勝身外時,那仙氣又是絲絲縷縷的交織成一片金網,纏繞在王啓勝身上,安樂侯沈威在一旁看得怔住了眼,七妙卻是明白,這真仙之力正化作股股生命力,一點一滴的灌入王啓勝體內,竟是令他恢復了生機。
想來仙力在王啓勝鬼力散盡,喪命之時自行激發,竟救了他的性命,七妙點點頭,心道不想王啓勝這人有如此造化,也幸的先前他將羣鬼之力使用殆盡,要不然真仙之力發作起來,與鬼力衝突,只怕燃起一道金光火焰,就要將他燒個一乾二淨了。
此時再打量沈威,他隨時尋常人,卻也看出將死的兒子身上早出現一股生機,生機雖不蓬勃,但卻帶着說不出的頑強,他呆呆看着,臉上既是欣喜,又是說不出的擔心,恐怕這其中再有什麼岔子出現。
王啓勝身上傷口慢慢癒合,七妙自是不擔心了,只是此刻沈威的模樣……只見他胖乎乎的身子癱在水牢石板上,臉上也是青紫相間,衣衫沾血,渾不似個人樣,倒像是哪裡死人堆中爬出來的惡鬼……
“唉……”七妙嘆一口氣,先前碧心仙力重現,又激起了他的心事,二三十年前,沈家宣娘入了唐皇宮闈,便是他的親生母親,而後沈家先祖,飛昇成仙的碧心所遺贈之寶又在機緣所致下救過他的性命,眼前人,過往事,串聯種種,綿亙於心,又怎讓人不動情。
他這般想,手中忽然送去一道清風,打在安樂侯沈威身上時,後者只覺得身上輕飄飄的,身子一暖一軟,說不出的舒服,內外傷勢竟是一緩,他吐出口濁氣,略覺得有些驚訝,這時感到自己腳下有些飄虛,倒似是大病初癒之人剛下了牀,雖然好了,卻是頗有些軟綿綿。
“道長……”沈威這兩日裡被九華嚇得怕了,再看見七妙這種會法術的,都像面對催命的閻羅一般的恐懼,七妙出手助他恢復傷勢,沈威有些不敢相信,又是驚訝,又想搭話,於是囁嚅半天,竟說不出個謝字來。
“你傷勢已無多半無恙,靜下心來休息一下吧……”七妙也不須他多謝,擺擺手,婉言勸道。
“道長……我家孩兒他……”沈威滿心猶疑的問道,心想你們不要對我孩兒苦苦相逼,我才能真正放下心來。
“他現在身上鬼力散盡,卻被一股仙家聖氣所救,此後應是性命無虞了……”七妙心道一聲僥倖,這王啓勝真是命大,面色卻是不喜不悲,只淡淡對沈威這樣說。
“那諸位道長還會不會找我孩兒的麻煩……”沈威憂心忡忡,還惦記着橫裡殺來的九華道人,想這些人蠻橫不講理,自己孩兒現在好則好了,若是再被這九華逮上了,豈不是好了還要再死?
他眼珠咕嚕轉轉,望了望身前白衣之人,心道他先前與俺家孩兒拼打的兇狠,法術兇悍,也險些將我孩兒殺了,怎的突然好心要就我們,這人是不是還得提防一下,若能信任,由我沈府出大錢請做供奉,來與那九華真人抗衡卻是再好不過了。
他對七妙將信將疑,後者不知他這多心思,只道他還惦記着自己會不會傷害王啓勝,便輕輕搖搖頭,釋其疑惑道:“先前他突然出手,我僅做自保而已,並非一定要他性命,現在看他逐漸清醒,雙方已非敵對關係,你請放心。”
他輕描淡寫幾句話,也不管沈威相信與否,是否盡信,只是自己這邊當然不會將先前想要用法力助王啓勝靈魂離體,進入輪迴這些事都一一說明。
沈威呆呆的點點頭,心中不知在盤算些什麼,七妙皺了皺眉頭,算算時間,前後不過一時三刻水牢便有異動,此刻離水牢解體,虛空幻現的時間也快到了,他不放心這沈威與王啓勝,便勸那安樂侯道:“侯爺,這水牢之中被人佈下了陣法,片刻之間就要有所變化,你們若想逃生,還要緊跟着我纔是……”
“好!好!”沈威腦子不夠用了,點點頭,七妙見此,一手托出一道光,正籠在王啓勝與沈威身上,只見光閃一瞬,便將這兩人送入阿僧只那間囚室中去了。
至於他自己,則是悄立不動,任水牢深沉的黑色囫圇了他一身白衣,可是其人風采不減,雙眸在這深不見的黑暗中放着光,他側耳傾聽一瞬,片刻之間,果然遠遠的傳來一聲異動。
腳下青磚,隱隱開始顫動,這顫動由細微漸至高亢,連帶水牢牆上沙塵,都開始撲簌簌的掉下,七妙的腳下,似乎將要升起一顆顆辰星,送來一道亮光,衝散了青石磚板排布的地面。
四面的牆,忽的幾聲,一塊塊的牆磚搶着從裡面跳了出來,竄到半空中時,竟是一下子消失不見了,四面前後盡皆開始解體,虛空從未知的盡頭涌出,水牢之中的諸事物又是紛紛沒入茫茫虛空。
虛幻與現世,兩種景象交響更疊,不斷閃耀的光芒出現在七妙的眼前,一時晃了他的眼,漸漸地,他看不到虛空的無邊無際,想不出這水牢之內的諸物都去了何處,甚至判斷不出是否眼前出現的瑰麗景象纔是真實。
隨着空間坍塌,七妙腳下再無駐足之處,回首時,沈威抱着王啓勝,躲在阿僧只那間屋門口焦急的看着他,在此人心中,七妙早成了他們在水牢中再遭遇九華道人時能順利生存下去的大救星,只見沈威大聲喚道:“道長,快進來,躲在外面的話會不知掉到哪裡去的!”
想來沈家那個僕役,就是再水牢第一次變化時,一不經意的跌入虛空,之後再也沒有看見。
七妙點點頭,身子向後輕輕飄着,躍進阿僧只那間囚室,在他眼前,腳下最後一塊青磚也向虛空深處跌落,空間變化之後,舉目所見,竟是日月星辰,星如碎玉,繽紛呈現。
砰的一聲,就在他腳步退入阿僧只囚室的一瞬,四聲砰響,囚室之門緊緊關閉,四間囚室又是一聲異響,隱沒虛空之中。
在此之後,蒼穹之中月升日落,星隱星現,好一番瑰麗壯美的景象,又過了一時三刻,時空飛速消失變化,水牢內空間波動重現,原本不知掉落在哪裡的一磚一瓦竟順着去路回來,一塊塊的重現組合排布,轉眼之間,這間水牢竟彷彿被鬼神之力一一建成一般,重現出現了。
再一次,水牢中出現了四間囚室:極恆河沙、阿僧只、不可思議、坐無宥,只不過這間啊僧只房間打開後,卻沒有七妙與沈威王啓勝三人的身影。
而那無量大數囚室鐵門大開後,竟從中走出兩個人來,一是那一直以靈體之姿出現的踟躕子,第二個正是被他脅迫住的周涵止,只見其人略略狼狽,竟像是受了些輕傷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