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門怒叫一聲,一手按住腰邊彆着的寶劍,他雖然腹中草莽,又無膽識,是個十足的草包將軍,但畢竟身高馬大,虯髯闊面,頂盔摜甲之下,倒也現出了赫赫聲勢。
衆士兵都是邊野善戰慣了的,被黃軍門與他那名親信一人一聲,高喝之下,一時倒是振奮出了不少氣勢,有幾個人當即跟着吼一聲:“殺妖怪,爲武甲兄弟報仇!”當即便是一片迴應之聲,士兵們逆着倒退出去的百姓人流站到近前去,兩三名伍長一一將隊伍佈置好,衆人各自摘下手中鐵弓,將箭頭上綁好油布點着了,拈弓搭箭,就要射向那間鬧鬼的屋子。
餘人沒帶弓箭的也有小一二十號,黃軍門那名手下將這些人阻止起來,各執刀劍排成一排,擋在衆弓箭手身前,他一聲令下,衆人頓時劍如傾雨,竄動着無數火苗的箭雨嗖嗖嗖的射向那間屋子。
“毀了他!”黃軍門咬牙切齒道。
他逮來百來十號人,衆人一輪齊射過去,足足有五六十枚火箭射向那間民房,箭矢去勢甚急,火光照人,在黃昏的夜空中劃過一道道火痕,又像傾瀉而下的飛火六瀑一般,嘭的一聲,那屋子旋即着火中間,野火亂竄,圍着這民居肆意燃燒起來。
“再射,再射!”黃軍門的臉被這沖天的火光映的彤紅,他見這火箭點燃了屋子,料想那惡鬼衝不出這白日裡來,只能藏身屋內,現在棲身之地就要被毀了,他也合該一併葬身火海,黃軍門一時被這烈烈燃燒的野火激出了男兒血性,高喝兩聲,就要催促士卒們拉弓搭箭就要再射,這時忽然一股惡風撲面,異變霎時就起。
只聽轟然一聲巨響,那粉牆黛瓦,圍飾籬笆的民居房屋竟是在爆響一聲中炸開了,霎時烈火混在碎磚亂石中,竟倒向士兵中衝擊而去。
這小不起眼的一間屋子爆炸起來,一時竟有沖天之勢,也不知爲何,衆士兵射過去五六十枚火箭,然而倒灌過來的烈火竟是如此洶洶滔天,竟宛若撲天的火浪,翻卷的火龍一般涌過來,那列在最前面,提議射箭的黃軍門親信並一二十個提劍的士卒猝不提防,早被這火舌捲過,只聽他們慘叫一聲,都被吞滅在烈火之中。
這些人慘叫的,打滾的,一邊撲着身上火焰,一邊向後排士兵跑來的,一個個都是陷在巨大的痛苦之中,後邊衆人一陣騷動,欲向前一步,撲滅同袍身上火焰時,那炸碎的民居殘骸裹着烈火早向他們倒灌而來,衆人自顧不暇,哪裡來得及救人。
片刻只見,更加猛烈的火浪就有吞沒黃軍門衆人之勢,那黃軍門真正嚇得呆了,看着野火股股竄動,竟宛若一股妖冶高漲的氣氛隨之擺動,他張着嘴,突着眼睛,想說話,發些命令時,又哪裡喊得出聲來。
然而就在這萬分危急的時刻,天地中忽然一片清涼散開來,轉而整個街面上撲入一道寒霧,撲天的水汽一舉散入,驀地無邊生出朵朵冰花,竟向燦爛開放,大地一陣經霜披雪,他野火一經撞上這股寒氣,登時被凝住一般,旋即便被撲滅。
就在黃軍門頭上,掠過一個白衣似仙,展袖飄搖的神仙一般的人物,他披着一頭銀髮,手上兩指之間正是凝着一道法力,現出一道晶瑩剔透的清光,其旁也一併飛過一人,錦衣飄帶,束着絲絛,粉面宛若桃花,卻是十足的英氣逼人。
那後一個黃軍門不認識,前者令其眼前一亮,當即回憶道:“這不正是那日裡晚上衝撞了的兩名夜行客,害自己被教訓的破慘的那兩人之一嘛。”
只見這人也回身望了他一眼,似也是認出了他,那人冷冷傳音道:“此間事情不是你等尋常武夫可以了結的,速帶着殘兵敗將收攏逃竄的百姓,向西面躲避去去吧。”
他說的西面,正是揹着原本那間鬼屋民居的那一面,黃軍門得了這句話,如蒙大赦,趕忙向空中拜了三拜,應幾聲道:“是!是!”
那一衆士兵也聽到了白衣人的命令,不消黃軍門吩咐,當即扶起一個個傷患的同袍,競相往那西邊而去,那些沒跑開的百姓也追着軍士的腳步,一併向後逃竄,本來水泄不通的這巷口之中,不過瞬間,便只剩下寒冰帶來的冷氛,和一左一右兩個修仙之人。
左邊那個白衣人,當然就是七妙,右邊那便是沈丹陽了,此時二人面前,原本屬於那民居,而後爆炸所成的一片廢墟之上,正閃着一團七彩虹光,虹光不斷變化顏色,或豔紅,或橙黃,或透明,或渾黑,其中一物嘶吼連連,似要發出沖天的怒氣。
“天沐,時至今日,你已經無路可逃了!”只聽沈丹陽秀目一瞪,朗聲念道。
那虹光中嗚嗚咽咽聲音登時大作,又如小兒啼哭,又似東海怨婦,啼鳴嘶號之際竟是分外怨毒的聲音不斷響起,虹光中伸出兩隻手來,分外使力掙扎,左支又突,彷彿想把附在其身上的虹光捅破,然而那陣光忽大忽小,隨着這兩手伸開也不斷伸展變化,就是不將困在其中那物放出來。
原來這裡麪包裹的竟然正是那逍遙宗中的天沐,此人修得一身邪術,與七妙鬥法失敗後,原本吸了一個深夜歸家的醉漢精血,竟不知爲何又流落如此。
要問事情始末,還要從那天沐奪取逍遙宗一役說起,那日裡他裡通外合,一舉擒下沈丹陽,收了他承自逍遙老祖,能夠剋制自己邪法的寶貝三絲經錦,天沐本來屬意將這三絲經錦毀了,卻不料此物神通,水火竟不能侵,更可劈鬼邪之術,天沐無法,也不願再留着這對自己這致命的剋星,他心一橫,竟將這三絲經錦吸入了軀體之中,試圖將其同化。
他到底還是小看了這法寶威能,料來連那逍遙老祖都沒能盡數參透這錦緞奧妙,又如何是他小小天沐能夠輕易將其同化的,果然,待那沈丹陽脫出天沐禁止之下,一恢復自由之身,便施展法術,憑空中,彩霞升起,如春蠶吐絲一般,細弱遊絲的數萬道光線憑空生出,在一片七彩之光中競相交織,竟又重組了這一副紋飾精美考究,法力莫名無匹的三絲經錦。
沈丹陽喚出法寶容易,卻不知道,他施法之間,那天沐險些喪了半條命去,原來他吸過那醉酒夜歸之人精血後,身上被七妙與九華真人先後所創傷勢猶未痊癒,天沐報仇心切,當即又闖入一戶人家,將一家三口精血盡數吸了,這便剛剛恢復了元功。
他正正躊躇滿志,要重整山河東山再起,忽然身上一陣劇痛,讓其竟也忍不住哀嚎起了一聲。
在他的四肢百骸深處,竟彷彿一萬隻螞蟻同時爬上來,張嘴噬咬,霎時間,體內一物似乎憑空被某人召喚,竟要撕裂身體而去,天沐心中一急,趕忙使出法術,要一穩心神,壓制住體內胡亂竄動的這股異力,然而他施法不過三刻,那股巨力越來越是澎湃,自己早忍不住時,哎呀一聲,噴出一口精血來。
此時的他,再無半分的力氣,身體億萬個毛孔中,竟從每一個毛孔都不斷向外擠出若頭髮般的細絲來,這細絲密密麻麻,一絲絲的擠出去,天沐所受之痛,頓時宛若剖皮割骨,他此時腰身彎若牽機,卻是渾然不能移動,任憑那一根根頭髮般的細絲不斷聲場而出,這千絲萬縷細絲竟如春蠶吐絲一般,盡數抽出了天沐身上生命力,涌出天沐軀體時,又匯入一道虹光之中,就此憑空不見了。
本來,那天沐合蓋在細絲完全抽盡的瞬間喪了性命,但他痛苦中靈機一動,竟召喚出本命真元,一聲痛喝,將自己僅餘的精氣牢牢罩住,使其不得散離。
接下來,因着黃軍門手下那兩人來查探的緣故,天沐躲在這民居之中施出邪法,將二人逮住,精血盡數吸進,總算是恢復了半身功力,他本欲再將養一陣後遁走遠去,卻不料黃軍門靈機一動,命人用火箭毀去這間屋子。
這下天沐無法,只好現出真身,施出法術攻擊這羣士兵,然而屋漏偏逢連夜雨,沈丹陽憑着先前與三絲經錦心神上的聯繫,竟帶着七妙,找到了他藏身的這所在。
此刻四野裡寂靜無人,古城披沐黃昏,頗顯清涼落寞,逍遙祖師所遺三個弟子互相對峙一瞬,七妙心中瞭然,此時便是終結三人間恩怨糾葛的時候了。
“天沐,你功力未付,只餘殘餘性命,又如何與我們相鬥,我二人來時本欲定殺你,然而看到你現在這副模樣……..”七妙心中甫動,不禁想到踟躕子、胤天童與自己恩師逍遙這三人之間的糾葛,彷彿天地冥冥,一切都是註定的宿命,這一瞬間,他竟有命運流轉輪迴之感。
“只要你肯卸下全身功力,我願替你治傷,保你平安度過殘生……..”七妙嘆一口氣,這一聲話語,不禁天沐,連那沈丹陽都覺得有些訝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