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不知道……”
面對炎奴的質問,常鼎文心裡害怕極了,硬着頭皮說道。
“你不知道?”炎奴更氣,豁然起身。
真是形勢比人強,爲保百姓犧牲幾百人也就罷了,炎奴見他說的理直氣壯,還以爲是將當初剿滅禿髮氏俘虜的一些人交出。
畢竟在他心中,常家算是少有的爲百姓着想的世家了。
但現在看來,常家關鍵時刻選擇犧牲的恰是最底層的百姓。
“朱金剛,你來說!”炎奴看向豬妖。
豬妖嚇壞了,在這幫人面前,他感覺自己就是個小妖。
當即一五一十,和盤托出。
然而卻是他這理直氣壯的樣子,讓炎奴極度的憤怒。
反而是他顧慮重重,犧牲掉一部分百姓,來換取高密城的安全。
炎奴平靜道:“你真的沒得選嗎?你能站在這裡,不是恰恰因爲,你們這些人,有的選嗎?你們可以選擇犧牲別人,而非自己。”
“每天都告訴自己,太平馬上就來了。”
炎奴是非常善良的人,但過於純粹的他,也是非常無情的人。
當年張家人,視人命如草芥,是常鼎文把他帶到了高密,讓炎奴意識到有的世家不一樣。
這動靜頓時驚動了常家無數高手,衆多武者匯聚而來,既警惕又恐懼地看着炎奴。
“那就從頭來過,你來!”炎奴看向妙寒。
周圍的武者逼近,想要救駕,卻見常鼎文已經在炎奴手中化爲飛灰,不禁駭然。
大家看到魚簍封困無數妖怪,本以爲常家要起飛,還在想接下來常家的勢力能突破青州,向外擴展,一窺天下。
聽到這話,炎奴忽然變得異常平靜。
常鼎文踉蹌兩步,沒想到一羣兇殘的大妖,竟然也和大能修士們一樣,珍惜羽毛起來了。
炎奴的氣勢,直接把常家的豪宅震碎了,常鼎文被掀飛在地翻滾。
常鼎文瞠目結舌,他不能理解,竭力地吶喊手下護駕,但卻只感覺到一陣劇痛,就被炎奴連人帶魂都給捏碎。
他走到常鼎文的面前,把他扶起來。
諸子百家,無一例外。史書上所有名垂者,幾無平民。
常鼎文驚悚起來,看着一臉老實人的炎奴,卻不知爲何感覺到害怕。
炎奴有些茫然:“這樣嗎……”
妙寒與黃半雲對視一眼,他們很瞭解炎奴,知道炎奴又想阿翁了。
“幼時因秦王掃六合,而淪落至佃農,但卻經常和身邊一起幹活的人說‘苟富貴,勿相忘’,別人都不理解他,說他都給人耕田了,何談富貴?”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守護高密,我沒有錯!”
豬妖撇嘴道:“那還能怎麼辦?小妖們不是你常家的對手,能擊敗你們,靠的是我等妖將出手。”
在場很多人都有點尷尬,炎奴一句話,打翻了一船人。
“他對此只是長嘆……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
“姜老弟,妖孽詭詐,故意說此誅心之言!”
人皇那半條路,必須以人間的勢力完成,如果炎奴直接把修行界的逆天大軍拉下來,天道將直接掀桌子。
衆人面面相覷,張闢疆嘆息一聲,說道:“非要說的話,有一個。”
“叔父把高密交到我等手裡,我發誓要守護高密,從不敢有一絲懈怠。”
沒有人敢說話,這個時候的炎奴,是真正的倔牛。
“炎奴,這下子,我們在世俗,一點根基也沒有了。”妙寒說道。
所以在剛進城時,妙寒對常鼎文說:你該慶幸炎奴不在。
“去地府告訴大家,我會讓他們等到的。”
炎奴在殺死常鼎文後,才流露出難受的表情:“雪兒,常兄甚至覺得他已經對百姓很好了……這樣的根基,不是我要的。”
“好在我等威逼下,常家最終妥協,不然若是常家死磕,我等恐怕只能放棄攻略青州了。”
“不修道行的強大妖將,不是沒有,但總共也就那麼幾個,還全都隕落在那烈甲法寶手中,你若再來一戰,我們也只能放棄了。”
叔父死時,他在牀榻前發了誓,這一點是絕對真心實意的。
“軍侯!放開太守……臥槽!”
畢竟妖怪願意談判,要的就是沒有根基的賤民。若是上供有紅塵火的人,那妖怪們還不如自己搶呢,反正都被燒道行。
“當初我若不交人,高密城定然淪陷,被妖孽屠殺!”
妙寒面色糾結,搖頭道:“先拿到人皇名額再說吧,天下之大,一定有合適的人選。”
沒想到關鍵時刻,常鼎文與張家的選擇沒有區別。
這就殺啦?
姜軍侯不是常家的人嗎?是常鼎文上位和制霸青州的最大助力,神勇無匹,滅了禿髮氏。
“漢高祖也是嗎?”
大家全都是士族出身,除了炎奴和修羊公,沒有例外。
反正任何時候,都是犧牲百姓,以此換取的安穩,甚至還覺得理所當然,覺得這是犧牲一小部分,保全大局。
“可那損失的道行,得修煉多久才能補回來?”
“真正沒得選的人,已經死了。”
殊不知人家也還怕他是個硬骨頭,非要死磕呢。
“哈……”妙寒笑了:“炎奴,你是不是忘了我和半雲,也是士人?”
“我……你騙人!”
常鼎文情緒非常激動,對他來說,守護高密城,就是他使命。
炎奴咬着嘴脣撓頭道:“連常鼎文都這樣,我感覺這世道,所有士族本質上都一樣。”
“常家匯聚衆多武者,又有可怕的絕世法寶烈甲,金角與衆多妖將商議,覺得我等實力雖然可強行滅亡青州,但是代價太大,得不償失。”
“付出了一切卻還要被當做犧牲品的人,纔是真正沒得選,他們只能等……等一個叫太平的東西。”
常鼎文暗鬆一口氣,然而卻發現炎奴強而有力的手掌,按着他沒有鬆。
果然一切正如炎奴所想,妖怪對貢品的要求,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要紅塵火被壓制到最低,微弱至極的人。
池清也忍不住解釋道:“是啊,炎奴,古往今來,士族多蠹蟲,但力挽狂瀾,拯救蒼生,致力於太平的,也都是士人。諸葛丞相,便是我心中的標杆。”
“你就是這樣守護高密嗎?那你還養着那麼龐大的軍隊幹什麼?你匯聚那麼多武者又是幹什麼?”
炎奴認真道:“我也是今天才發現,在這世俗中,我好像……還沒有真正的自己人。”
炎奴的話讓常鼎文駭然,想要掙脫開炎奴的手,卻絲毫不能動。
所以妖怪們與其蠻橫攻城,與常家衆多強大武者拼殺,吃一些紅塵火旺盛之輩。不如和常家談判,讓他們主動按照自己的心意,製造沒有紅塵火的賤民,提供給自己修煉。
池清回憶了一下說道:“陳勝確實出身低微至極,但他依舊讀過書,學識極高,祖上是陳國貴族。”
炎奴固然不怕,但人皇路等於卡死了,再也無法罷黜天道。
炎奴撓頭:“那個說出‘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陳勝呢?”
池清頷首道:“當然,漢高祖雖然出身草莽,只是秦國一亭長,但也是地主豪強家族,曾祖父爲魏國大夫。”
打的贏敵人,需要百姓犧牲,提供兵糧。打不贏敵人,也需要百姓犧牲,送入虎口,顧全大局。
如此不費吹灰之力,就有源源不斷地修煉補品。
而炎奴只盯着常鼎文,這一刻感覺對方在他心中,與當年華縣張家那幫人,無限地貼合。
常鼎文害怕炎奴,感覺到他實力如此可怕,連忙道:“我錯了,姜老弟,我真的沒得選,我不能拿全城的百姓冒險。”
今日歸來,更是談笑間捉拿了萬千妖物,和常鼎文有說有笑,稱兄道弟。
“姜老弟,你要殺我?我們是自己人啊,不是說好要一起平定天下嗎?你不會要因爲這點事殺我吧?”
怎麼一言不合,炎奴就把常鼎文宰了?這翻臉也未免太快!令所有人都措不及防。
妙寒無奈道:“我知道,所以我沒有阻止你。但這樣的話,想擊敗天命,又得在世俗從頭來過了。”
“你守護的到底是常家的基業,還是高密的百姓?”炎奴怒視着他。
炎奴無法反駁,只得呢喃:“莫非古往今來,就沒有一個真正的平民,站出來追求太平嗎?”
“不要太沮喪了,炎奴,我可是對天下很有信心,人間英雄無數,像常將軍那樣的人,天下到處都是,你只是見得少了。”
聽到豬妖這番話,常鼎文驚愕難言:“你說什麼?”
他搜索心中記憶,貌似還真是,歷史上就沒有哪個英雄,不是士族子弟。
“我給你烈甲,就是讓你把無依無靠的百姓,送進妖怪的口中?”
“品嚐到高境界的滋味,怎捨得爲了爭一口氣,就此跌落?想吃人哪裡沒有?偷偷潛入你城中,尋些賤民吃也是一樣的,何必與你死磕?”
“伱們這羣大妖修爲無比高強,把我常家軍殺得大敗,怎會放棄青州?”
妙寒輕嘆一口氣,她太瞭解炎奴,知道這是必然的結果。
“誰?”炎奴眼睛一亮。
衆人齊聲:“張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