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奴初心永不變,與阿翁在鄉村生活的日子,他一輩子都愛,過多久都不會褪色。
如今與雪兒、姐姐、阿翁一起生活,一家人其樂融融,更是他此生最美好的時光。
不過,僅僅三個月後。
暖風吹拂大地,百花齊放,換上一片春色。
炎奴、妙寒、沈樂陵在河邊玩耍,阿翁垂釣着,卻是雙眼失神,似乎是非常枯燥。
就連魚兒上鉤了,他都沒反應,完全心思不在這裡了。
炎奴還沒發覺,妙寒卻是看出,拉着炎奴他們坐在阿翁身旁。
“阿翁這些日子都沒精神,可是感覺無趣了?”
阿翁回過神來:“啊,沒有,就是年紀大了,曬着太陽就容易犯困。今日便早點回去歇着吧。”
他收拾釣具,就似乎想睡覺了。
妙寒笑道:“阿翁,真的是去睡覺嗎?還是在夢中大殺四方?”
阿翁一怔,看着妙寒。
妙寒歉意道:“阿翁,不要怪我感應太好,雖然過着凡俗生活,可有些事是瞞不住我們的。”
“我知道你每夜都沒睡,還創造了一個永固的夢境世界,在其中幻想着別樣的生活。”
“其實這又何苦?如今天下太平,一切自當大膽追求,世人皆不必只在夢裡想了。”
阿翁被說破心思,有些尷尬:“我……也沒有……其實想想就行。”
炎奴這才知道,急忙大聲說道:“阿翁還想做什麼?您儘管去做啊。”
阿翁擺手道:“我不過是懷念在乾坤次元的那段時光,與青帝並肩作戰的日子,也許是老朽我這一生,最精彩的時刻吧……”
“每次想想,都是這麼令人懷念呢。不過如今世道太平,也沒有紛爭和戰亂,我這點心思,也就只能想想了。”
妙寒一笑:“誰說的?其實像阿翁這般想法的人,多如牛毛。”
“誰不喜歡快意恩仇,誰沒想過馳騁天下,幹一番大事業?”
“阿翁軍伍出身,也曾是大丈夫,有這樣的想法很正常。”
“炎帝揹負衆生夢想,終止了所有戰爭,可不代表,這些夢想,就不能實現了。”
阿翁一驚:“哦?還能怎麼做?”
妙寒說道:“像阿翁這樣,永固一個夢境,將夢裡虛化的感覺都具實化,是一種方法。”
“不過夢境畢竟存乎於一心,而虛擬宇宙技術早已有之,如今更是可以和現實無異,還能與其他人交互。”
阿翁沉吟:“我知道,所以你是要我直接去虛擬世界……”
妙寒搖頭:“不,虛擬世界,畢竟虛擬,如今都能開創世界了,何必還拘泥於虛擬程序?”
“大多數人的選擇,直接是創造了屬於自己的多元宇宙。”
阿翁大驚:“開闢自己的多元宇宙?”
“嗯。”妙寒揮揮手,傳遞諸多信息。
霎時間,無盡次元的衆生,此番享樂的圖景,大抵統籌展現而出。
整個界面,太平小半年了,除了個別逐道者在沉浸於知識的海洋外,大多數生靈都早已開始享受物質被全面滿足的好日子了。
他們以前可望而不可求的東西,極力實現的夢想,都可以被實現。
不同文明、不同層次、不同理念的人,選擇的幸福是不同的。
就好像統治者想要的世界,科學家想要的世界,修行者想要的世界,勞動者想要的世界,乃至變態想要的世界,一定都是不一樣的。
因爲他們生長的環境不一樣,認知不一樣,道德觀不一樣,人生目標就不一樣,自然認爲所謂‘好’的標準也不一樣。
越是強者,就越喜歡讓整個世界,都符合他的價值觀和世界觀,按照他的意志運行下去。
可現在,大家都差不多強,且誰也沒法比炎奴強。
他們要麼按照炎奴的道德觀活下去,要麼,就只能承擔自己犯罪的代價。
於是這樣的選擇,將太平子民們,分爲了兩大派。
一方是炎帝的擁躉,他們極爲崇拜炎奴,願意接受其道德觀,甚至越來越像炎奴,可稱‘炎帝派’。
而另一方,則是願意接受炎奴給他們的力量與利益,但不願接受所隨之而來的約束和規矩。
可不接受又能如何呢?
最終他們只有一個選擇,那就是脫離社會集體,自成一個文明,自成一國!
整個社會就自己一個人。
而這樣的人,相當多,於是文明開始逐漸瓦解,社會開始分崩離析。
反正,要什麼有什麼,人們不必依賴於社會生存,那自己過自己的不香嗎?
妙寒說道:“一些從未享受過凡俗極樂的人,他們尚處於較爲低級的慾望中。”
“過去貴人們欺辱他們,所有的苦痛由他們所承受,如今太平,他們大多數可不會滿足於‘不再受苦’這麼簡單。”
“而是想着……角色互換。”
阿翁和炎奴一愣。
沈樂陵倒是面色如常:“這是自然,他們會想……以前的舊時代,那些人享福,我們受苦。如今太平了,卻是大家一起享福了嗎?”
炎奴說道:“沒呀,真要是以前作惡的,都得在地府洗煉後纔出來。”
沈樂陵笑道:“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曾經被踩在底下的人,卻不能再重新將他們踩在底下。”
“雖然那些人已經得了惡報,但自己,卻難道不能過曾經那些人高高在上的日子嗎?”
妙寒攤手道:“當然可以。”
“他們渴望高高在上,渴望凌駕於弱者,最好自己應有盡有,而無數人則還像過去一樣。”
“因爲只有差距,才能感到滿足。”
“可在如今的世道,面對炎奴的規矩,他們不想幹完之後下地獄,就只有兩種辦法了。”
炎奴問道:“不就是讓其他人自願幫忙嗎?幫助別人實現夢想,是能得到更多額度,繼而能力更強,這還是你們出的主意呢。”
妙寒一笑:“這僅限於一些說得過去的夢想,而實際上,很多自己夢寐以求的生活,是不足爲外人道也的!”“是……難以啓齒的。”
“就算別人願意配合,自己也不會願意。比如某人要創造一個混亂的世界,而他要縱橫此界,無往不利,暗中開掛,給自己無數的福利,而所有人看似能追上他,實則永遠無法望其項背。”
“他既可以當個被世人討伐的大魔王,看着一個個弱小的勇者,想盡辦法挑戰自己。”
“也可以當個受人敬仰的帝皇,醉臥美人膝,醒掌天下權,閒來手中流出一點好處,就吸引各方追逐。”
“更可以做個幕後黑手,表面過着平凡生活,實則挑動各方勢力爭鬥,天下大亂,驚懼於他所創造的種種,而自己暗中看戲……”
“諸如此類,都還算是好的了,還有更多不足爲外人道也的人生。”
“這種情況下,讓其他人配合自己,哪怕是刪除記憶,事後難道自己不會尷尬嗎?”
“然而恰恰是這類夢想,是大多數宇宙生靈所渴望的。”
“他們更渴望自己擁有一個隱私的空間,無論是怎樣的夢想,都不希望讓與自己平起平坐的人知曉。”
炎奴眼神凌厲:“所以他們是怎麼做的?”
“莫非是創造一個世界,強行欺壓玩弄世人,然後再下地獄?”
妙寒搖頭:“只有較爲極端大膽的人,纔會這麼幹。”
“而即便如此,也做不好,因爲哪怕是他們開天闢地所創造的生靈,也會感知到伱的太平天輪……”
“除了,人工智能。”
炎奴一愣。
是的,人工智能沒有真靈,沒有被他的太平秩序算入其中,實際上是感知不到他的太平天輪的。
妙寒說道:“他們用特性,強化了人工智能,使其智慧、感情與常人完全相同。”
“然後以此爲生靈基礎,創造了一個又一個世界。”
“而他們,則是創世神,造物主,肆意徜徉於各種不同的世界中。”
“他們可以設計億萬種族,創造億萬個世界,經歷億萬種人生,或史詩、或平凡、或驚天動地,或醉生夢死。”
“對於他們來說,人工智能已經非常真實了,再加上信息能力,將它們的機械部分去除,直接注入在真實的肉體中,實際上就和真人沒有任何區別。”
“無非是信息上,標註意識爲人工智能,繼而感應不到你的太平秩序罷了。”
炎奴驚怒:“如果與真人無異,只在信息上註明了區別,那不就是真人嗎?無非是一種獨特的種族。”
妙寒抿嘴道:“釋迦摩尼也是這麼想的。”
“炎奴,你莫非要把這類智能,也納入太平體系?”
炎奴反問:“不行嗎?”
妙寒說道:“你知道釋迦摩尼,覺得人工智能也是人,卻爲何不讓你將其納入太平體系嗎?”
“就在於大多數人,甚至可以說,絕大多數人……都不認爲他們是人。”
“這幾乎是支撐無數人夢想的東西,釋迦摩尼拿不出替代品,他的虛擬佛國,世人都不屑一顧。”
炎奴渾身一震:“用特性給予人工智能真實的情感與肉身,那自然就是真人,也要享得太平纔對。”
“替代品?我來!如果非要欺壓,那就全世界都來欺壓我好了!”
他堪稱全能,這種事小菜一碟。
然而妙寒卻說道:“慢着!炎奴啊,我不是說了嗎?他們真正渴望的,其實是自己擁有一個隱私的空間。”
“一個真正任由自己肆意妄爲的世界,而無論是怎樣的行爲,都不希望讓與自己平起平坐的人知曉。”
“更別說……讓你知道了。”
“明白嗎?他們真正渴望的,便是人前一套,人後隨心所欲的生活,這個面具纔是關鍵。”
“你來代替無數人工智能?那尷尬程度……相信我,無數人寧可故意觸犯太平律,然後下地獄。”
炎奴怔住。
妙寒繼續說道:“釋迦摩尼就從來沒想過找你,可也沒想過什麼都不做。”
“釋迦摩尼將自己化身億萬,潛入所有‘創世神’的世界中,去渡那些苦難的人工智能。”
“告訴他們,一切皆虛,死後將入他的佛國,享得極樂,以還報生前的苦難。”
炎奴沉吟,如果真心有人無法忍受這世道,他是能感應到的。
而他卻沒有得到任何反饋,說明這的確是所有人都接受的一個局面。
低級樂趣者就要這個,高級樂趣者則壓根無所謂,整個世界,基本只有一個人像他一樣在乎那些人工智能,那就是釋迦摩尼。
而釋迦摩尼,是個有大智慧的人,他沒有選擇找炎奴來解救人工智能,而是身體力行,行走於無數的世界,救渡人工智能。
阿翁感慨:“真是佛祖啊。”
妙寒說道:“釋迦摩尼拿不出替代品,也不願意讓你朝令夕改,畢竟如果他讓你改一下你就改,那無數生靈都讓你改的規矩,你改不改?”
“如果你完全順應‘人心’,那恐怕太平就亂套了。”
“過去的‘世界’可從來沒有規定人該怎麼活,而只是提供一個環境,大家自己找出路。”
“是一個個人,創造文明、制度,而去把大自然沒有喂到臉上的東西,給建立起來。”
“現如今的世界環境,就是太平秩序。”
“釋迦摩尼則直接選擇身體力行,救渡現如今,該救渡的對象,這便是佛的選擇,是對你太平的補充。”
炎奴沉聲道:“所以……這依舊不是我要的太平的樣子!”
“我道還未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