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章 下弦月,川江夜 2
月靈風猛然間恍然大悟,卻猶是驚訝。
但思及川江夜知道如此多秘密,並且川江夜在陳述過程中又對封刀天下掌門洛青極爲尊敬,月靈風平靜道,“原來川兄便是洛家大公子洛子歌。”
川江夜頷首,“我當時因病逃過一劫,趕到觀星海,面部已全部潰爛,神龍醫者爲我換上這張川江夜的臉。”
川江夜摸了摸自己的臉,又道,“真的川江夜卻回天乏術,在我跟叔父同意接養他的雙親後,他答應把臉讓給我。不久傳來噩耗,神龍醫者建議叔父易容避禍,也就是現在的掌櫃川老頭子,掌勺的兩位,便是義父義母。”
“我跟叔父隱姓埋名,暗中尋找白衣的下落和調查血案主謀。兩年後,渺孤峰上突然出現月舞者,武學造詣之高,我料定跟白衣有關,便去探訪。天可憐見!”川江夜感恩之情猶然,“找到白衣後,白衣將兩年來查明的真相告訴我和叔父,之後我們便請來好友樓無樓建造孤落客棧佈局,引五大門派的人來查探我們的底細。”
川江夜停下陳述,將一杯酒一飲而盡。
“在這件事上,白衣終究是個超凡脫俗的人,哈!”川江夜苦笑一聲,隨之一陣山風襲來,月靈風但覺一陣冷冽,驀然擡頭,冷冷的夜空,半月依舊勾人心魄,逗人嘆息。
川江夜卻又轉憂爲樂,笑道,“白衣希望找出那個藏鏡人,但我們至今還未知曉當年正邪兩派會戰雲天一隅的真正秘密。引來五派人士,便是爲了從中打探,白衣出去挑戰,卻是爲了震懾陰謀者。”
“你的意思…是說他們還有陰謀?”
月靈風終於這樣發問,他不敢相信,但不得不承認——在聽了川江夜的一席話後,他動搖了。
“是。”
“我知道川兄,…哦,洛兄…”
“現在只有川江夜,沒有洛子歌。”川江夜看着月靈風。
月靈風道,“我知道川兄非常瞭解洛白衣,也非常相信洛白衣,我也能感覺到洛白衣不是入魔之人。
“但是,”月靈風話鋒一轉道,“洛白衣的劍法裡亦雜有絕妙的刀法,想必便是毀天絕地式,方纔川兄也說這刀法難以揣度…”
“你擔心白衣是在僞裝?”川江夜笑道,“怪我有所疏漏。”
“如何講?”
“還有一段故事。”
“什麼故事?”
“方纔講到白衣帶走父親和劍魔,兩人其時都已無力迴天,劍魔告訴白衣他找的刀法就是魔刀血譜上的無倫刀式毀天絕地式,無論刀式與絕世劍法雙修可成就巔峰。父親恢復神智,明言刀法魔力邪惡,決不會讓白衣習練。劍魔大罵父親,說刀劍兩極,一陰一陽,同修互補,你又知道什麼?父親笑稱彼時彼刻纔有五分了解劍魔,無怪乎之前偏見,以爲劍魔行事執拗古怪。於是將刀譜背出,兩人就此與世長辭。”
月靈風不曾料想川江夜在這種心情下還“順帶”拿自己開玩笑,有些無奈,卻也佩服川江夜的灑脫,問道,“之後洛白衣何去何從?”
“白衣按照兩人的意思將他們安葬後回到封刀天下,目睹死者異狀,白衣當即也以爲是香教下的毒手,心中鬱憤,即欲報仇雪恨。然念及叔父和我,白衣先是趕到北天觀星海尋找我們的下落,我們彼時卻已離去了。白衣隨後找上香教,香邪人一世梟雄,對白衣的闖入自是惱火,卻沒想到白衣劍法之絕妙,入高手如雲的香教如入無人之境,衡量一教之重,香邪人也不得不屈。香邪人此人行事狠辣,卻也磊落,白衣知道兇手另有其人,暗中展開調查。查明真相後,白衣的心性和想法卻已有很大變化,不急於報仇,只來到渺孤峰起舞引有心人入甕,另外也是爲了引我前去。”
“事情如斯,洛白衣卻能查出真相,必當有超凡的智慧,”月靈風試探道,“但不知洛白衣是如何找出真相的?”
川江夜道,“這我不清楚,但有一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
“但說無妨。”
川江夜飲盡杯中酒,“白衣再有智慧,比之於大公子和二公子,恐怕也力有未逮。”
“大師兄和二師兄確實非凡。”
月靈風不禁一笑,轉而又黯然。
川江夜醞釀半刻,又道,“靈風,你也並非愚鈍之輩,現在既知令師有所暗謀…”
“川兄,你這話什麼意思?”月靈風即刻打斷川江夜的話頭。
川江夜不敢太直接,猶是旁敲側擊,“大公子和二公子實在是太過超凡了。”
“你…你認爲大師兄和二師兄的失蹤…”月靈風一驚,不覺提高嗓音,“不可能!絕不可能!不可能跟師父有關!”
“靈風,”川江夜冷靜道,“你先冷靜下來。我絕無挑撥之意,但確確實實,多一個假設便會多一條線索。倘若真的跟令師有關,你又不信,那你豈非永遠都找不回你的兩位師兄了?”
“師父視我們如同己出,沒有理由的!”月靈風豈會輕易動搖,毅然否決,“我瞭解師父的爲人!”
川江夜只待月靈風平復。
“你說吧,我不介意。”
川江夜即道,“近觀則難知廬山面目,你假設所有人包括至親在內都是陌生人的話,那麼這個陌生人就會做出任何你認爲不可能的事——你從來就不知道他真正的想法。”
月靈風不語。
川江夜繼續道,“若想找到你的兩位師兄,就應該從全局着手,不放過任何一個可能性,你同意麼?”
月靈風不語。
“那我們不妨去捋一捋?”川江夜建議道。
“請!”月靈風無論如何都有膈應,但又極想知道煙秀兩人的下落,不免順勢道。
川江夜鬆了一口氣道,“那就請你把大公子和二公子失蹤前後發生的所有你覺得可疑事情都跟我說一說。”
月靈風細細回想道,“大師兄和二師兄是在那次比劍後失蹤的。在比劍結束後,師父叫大師兄和二師兄留下,說有任務佈置給他們,之後大師兄和二師兄就下山了,卻是一去三年。”
川江夜道,“你是親眼看見他們下山的麼?”
“這倒沒有。”月靈風道,“師父跟我們說他是派大師兄和二師兄去調查洛青洛掌門失蹤一事,我們許久不見大師兄和二師兄回來,就問去師父,師父只說不會太久,直到後面師父也急了,派人暗中去找兩位師兄,但言明不許讓消息走漏,這樣一查就是三年——每當有人提到大師兄和二師兄,師父就會非常痛苦。”
川江夜道,“你說你的師父在聽到別人提及兩位師兄的時候會非常痛苦?”
“是。”
“會不會不止是痛苦…”川江夜道。
“不止是痛苦?”月靈風不解,“那還有什麼?”
“愧疚。”
“愧疚?”
“是。”
月靈風知道川江夜的意思,搖搖頭道,“大師兄和二師兄即使知
道師父做下不可原諒的壞事,他們也會體諒師父,即使師父真的犯了不可饒恕的罪,他們甘願頂罪也不會揭露師父,師父又怎麼有理由…有理由去…去暗害大師兄和二師兄?”
“恕我大膽猜想,”川江夜道,“大公子和二公子最是聰慧,恐怕是知道了令師還有正在進行着的陰謀。”
“正在進行着的陰謀?”
“對!”川江夜道,“白衣已經查出五大門派還有陰謀,所以去阻止。也許大公子和二公子其實早已察覺,苦勸令師未果,便站到對立面要阻止令師。你也清楚,大公子和二公子的劍法絕不亞於令師,何況兩人聯手,令師如之奈何?”
月靈風聞言苦苦一笑,“大師兄和二師兄的劍法何止於不亞於師父。江湖人稱鑄劍谷徐夫人的劍法爲第一,但她也只不過是稍勝師父而已。”
“大公子和二公子的劍法如此之高?”川江夜也驚訝起來。
月靈風確定,突然轉道,“我回去問師父。”
“不可。”川江夜攔道。
“爲何?”
“他若…”川江夜一頓,“就絕對有秘密不想讓你知道。你去問他也絕不會告訴你,打草驚…你恐怕就再也找不到你的兩位師兄了。”
“你的意思是暗中查探?”
“是。不能讓令師有任何懷疑,如果事情水落石出,整件事情跟令師沒有關係,你找我興師問罪,我絕無二話!”
“不必如此。”月靈風不得不承認,川江夜的懷疑有一定道理。
“對了!”月靈風忽然記起一事,道,“我前次查探洛白衣是不是劍魔,回去跟師父稟報,離開時隱約聽到師父說什麼‘該來的終究來了’的話,難道便是指洛白衣前來尋仇之事?啊!川兄方纔說洛白衣要阻止,又是何意?”
“這我不太清楚,”川江夜搖頭道,“據白衣判斷,也許還是跟雲天一隅有關。當年雲天一隅一役因爲劍魔的亂入而不了了之,我想他們不會善罷甘休。”
半月漸沉,一片烏雲飛來遮住月華,月靈風心潮洶涌,不願相信自己一向敬愛的師父竟會有如此一面,卻又不得不懷疑。
此時此景,月靈風情難自禁,仰天嘆道,“朗月看不見,黑雲遮青天。”
兩人胸懷深沉,一時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