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喬忙收回擱在櫃上的手,轉過頭,看到一位玉樹臨風、俊雅不凡的年輕公子,穿件淡紫色繡袍,雙目清亮有神,正含笑看着她。
剛纔那邊靠牆處是有兩個人,應該早走了,這位公子獨自一人,什麼時候來的,卻沒察覺,小喬看他一眼,回了一個微笑,說道:
“這位公子有禮,在下看着這些硯臺挺好,不免要觀賞一番。”
紫衣公子笑道:“我也正想買硯臺,願與公子一同品鑑。”
小喬頓了一下,只得說實話:“不好意思,不瞞公子,在下對於筆墨紙硯,卻是隻會用,並不懂品鑑品質好壞!”
紫衣公子始終面帶笑容,溫文爾雅:“我倒是略知一二,若公子也想買,不如一同來挑選?”
小喬想了想,轉臉去看宋娉婷,宋娉婷朝她點頭,她便也朝那位公子點頭:
“如此,借公子的光,我們兄妹也跟着挑幾套!”
紫衣公子一怔:這些可都是名硯,價錢不低,要這麼多做什麼?
“公子要……幾套?”
小喬說:“我要一套,我表妹要……多少?”
這話是轉去問宋娉婷的,宋娉婷毫不猶豫:“三套硯墨!其中一套要特別的、最好的!”
“那、那好啊!”
紫衣公子腦子有點轉過彎來了,恢復笑容:“我姓許,名俊卿,京城人氏,未知公子貴姓?”
“原來是許公子,失敬!在下姓韋!我表妹姓宋!”
“哦,韋公子!宋小姐,有禮了!”
小喬只好和宋娉婷一起,重新和許俊卿見過禮。
許俊卿便開始教她們挑選硯臺,一邊耐心地解說:“硯臺品種極多,自古以來,就有石硯、玉硯、陶硯、瓷硯、瓦硯、澄泥硯和銅、鐵、銀等金屬硯。但真正實用,又有收藏鑑賞價值的,是瓦硯和石硯兩種,又以石硯品種居多,二位看看這些——端硯、歙硯、烏金硯、靈岩石硯、開化石硯、大沽石硯、沉州石硯、溪石硯、洮石硯、紫金石硯……其中端硯因其工序繁多、精工細作,爲諸硯之首;其次是歙硯,各種奇異精美紋理深然天成,即便是人工雕刻。亦以獨特渾樸之風大受讚賞;洮石硯顏色特別,經研磨後可看到黃膘水紋,如浪似雲,世人但愛其實用,它具有發墨快、耐用、蓄水持久、色濃保溼、利筆等優點;最後是瓦硯中之澄泥硯,這兩方都屬上等品質,適合落墨。端硯、歙硯、洮石硯、澄泥硯,此四種爲天朝四大名硯,文人墨客,珍愛收藏之。”
小喬和宋娉婷順着他的指點觀看硯臺。耳邊聽他解說,總算是對硯臺有點了解。小喬不由得對許俊卿歎服道:“許公子真是博知廣聞,經許公子這一番解說,我二人只覺茅塞頓開!”
許俊卿微笑:“韋公子過獎,只要是讀書人,對這些多少都有所瞭解。”
話剛說完,他忽然後悔了,趕緊解釋:“呃……我是說……實在沒別的意思!”
被人看成文盲。小喬也有點尷尬,卻只好說:“沒關係!我,確實不算讀書人!”
還好宋娉婷快言快語解了圍:“端硯我是知道的。其它的……也太多了!我們只買下四大名硯就可以,那個諸硯之首給你大哥,剩下三個……”
小喬眼珠轉了兩下,看着許俊卿問道:“世人多愛收藏硯臺,古今亦然,名硯珍貴,歷經千百年的名硯更加難能可貴、也更有收藏價值,許公子對硯臺瞭如指掌,可知有沒有這樣的古硯賣?”
許俊卿正爲小喬的坦率單純暗鬆口氣,此時對上那雙清澈明媚的雙眸,只覺心跳失常,呆怔片刻,正要答話,早走過來站在邊上的小夥計很不識趣地插話:“這位公子,若要買古硯,城南古韻齋就有,很多,卻是很貴很貴!比我們這名硯貴了上百倍的價錢!”
許俊卿好不惱火,涌到嘴邊的話不得不嚥下,宋娉婷卻拉着小喬道:“名硯就可以了,最要緊是實用,非要什麼古硯,太珍貴了只怕他還捨不得用呢!”
小喬說:“我大哥喜歡啊,既然能有,又不費事,何不買來給他?他收藏的那些前朝孤本、善本都丟失了,珍貴難得的名人真跡字帖書畫也消失殆盡……”
許俊卿眼睛一亮:“前朝孤本、善本,名人真跡字畫我知道哪裡有,公子若有心要尋找,我可以帶你去!”
“真的?那好啊……”
小喬還沒高興完,卻見青梅從外面跑進來:“小……公子!二公子路過這裡,看見這些人,知道小姐在,便下馬走過來了!”
小喬一怔,姚媽媽說出嫁前的姑娘應老實呆在家,儘量不見人,不隨意出門,除非有父母兄弟相隨,她今天可是自己跑出來,還不帶婆子僕婦,想着黃文正的羅嗦便覺頭疼,也顧不得買硯臺了,趕緊對許俊卿擡手作了個揖,說道:
“多謝許公子!我有事先回家,那些,就不買了……告辭!”
說完拉了宋娉婷,匆匆離開,此時店裡除了她和宋娉婷、許俊卿之外,再沒有別的顧客,卓昭、曹衛站在門邊,面無表情地看着許俊卿,目光不善,店外一字排開站着王府侍衛,小喬不禁冒汗:帶上這些人逛店鋪,還讓不讓人家做生意了?簡直是招人怨恨啊!
剛走出店鋪幾步就迎上黃文正,黃文正瞪着不安份的妹妹,礙於宋娉婷在旁,不能說什麼,無可奈何道:
“跟哥哥回家吧!”
小喬笑着:“好。咱們繞一圈,先把宋小姐送回府!”
黃文正點點頭,在前頭領她們往馬車走去,小喬輕聲對宋娉婷道:
“讓你家哪個侍衛或管家來買硯臺,直接都買端硯得了!那三個人的名字記住了?今夜打聽到他們住的客棧,將硯臺以汪浩哲、汪小喬兄弟的身份送去,他們一定會收下!陳應景、陳應章、劉朋,你看中的那個是陳應景,他是獨子,家裡只有一個寡母,親戚少之又少。他小時候確實說過不得功名,絕不娶妻的話,你可以派個能說會道的人去試探一番……”
見黃文正回過頭來,小喬忙改了話題,笑着說:“剛纔在街上買到的小玩藝兒你都收着吧?那你負責送去給孫蘭貞,我就不過去信義侯府了!”
宋娉婷只好應了句:“好,我知道了。”
既然要各回各家,馬車是要分開坐的,臨分手,宋娉婷忽想起來,瞪着小喬:
“下次,再不準說我是你義妹、表妹!”
小喬點頭,看她爬上馬車,才說道:“那說是親妹妹,行了吧?”
宋娉婷氣得翻白眼,小喬咯咯笑着,被黃文正拉走,塞進馬車。
從敞開的窗扇裡看着人離開,許俊卿這才緩緩走出店鋪,愀然不樂地沿街邊漫步。
他今年二十三歲,早幾年前就是文華書院極負盛名的博學才子,父親引以爲傲的驕子,許家男兒世代爲官,拜相入閣尋常事,但自晉王作亂以來,父親不允他們參加科考,其中原因他只是略知一二:祖父曾經是晉王和楚王的老師,父親則成爲他們兄弟倆的伴讀,三個人從小形影不離,親密無間,長大後,二位皇子封王,父親順利出仕,官至大學士,晉王作亂奪位,祖父忽然病逝,父親丁憂在家,之後楚王揮師回京,清整朝廷,曾經怨怪祖父幫着晉王作了些事,責問父親如果不是丁憂,是否接受晉王所授官職,父親無言以對,自此絕了出仕之心,致力於叔祖父創建的文華書院,許家兒郎學識再高,也不允擅自參加科考,許俊卿便是在書院裡講學幾年,最終皇上親自過問,父親才讓他們兄弟備考……一腔報負,終將得以實現,他從來不認爲遺世獨立、明哲保身是明智之舉,讀書二十載,懷着滿腹經綸,再多的真才實學,不施展,不作爲,有什麼用?不如那些營營碌碌的小民,他們辛苦勞作,還能有個明確的目標,日爲三餐,夜爲一宿!
他爲的什麼?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不願成家,因無以立業,文華書院有父親,不需要他來操心。另一方面,他在與友人交往中,也見過一些深宅女子,名門閨秀,沒有令他滿意的,無法想像他未來的妻子,也是與那些小姐們一個樣,風月場他從不涉足,但那不代表他不解風情,他心裡自有一份情意,等着交付某位有緣人。
他也不能確定,想不清楚那位有緣的女子該是什麼樣子,今日見着那位自稱姓韋的假公子,他忽然間心動了!
何等膽大妄爲的女子,冒冒然就敢幫着女伴做出那樣的事情!真像弟弟許真卿所言:哪家的名門閨秀啊,太嚇人了!可他卻怎麼也不覺得她們的行爲有可憎之處,反倒是越看越聽下去越覺得有趣,以至於,他都有點羨慕忌妒起被她們算計的那幾個江南舉子,尤其是那位被“韋公子”一口咬定會考上狀元的陳應景,覺得他們真幸運,只是因爲小時候與“韋公子”相識,便被她惦記了這麼久,相別經年,還能一眼就能認出來!
如果不是她哥哥意外地跑來,他真的準備帶着這位女子去尋找她想要的東西,其實並不難,這些他現成都有,只要稍作安排就可以了!他願意陪伴她久一些,與她交往,讓她對他有所瞭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