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客人都送走了,小喬不讓宋娉婷帶走孫蘭貞,她要親自送她回家。
車廂裡兩人四目對望,孫蘭貞很淡定,小喬問:“你對我哥哥說了什麼?”
“沒什麼,只是告訴他:我也有過像他這樣危急的時候,再不肯忍受撕心裂肺的病痛和灌藥、吐藥的苦楚,家裡人都準備後事了,後來是因爲母親的哭訴,覺得即便不能盡孝侍奉,也該活着,陪陪老母親免她傷心哀痛,便挺了過來。又有了文嬌和娉婷求來的藥丸子,吃了兩年,好多了。還要再吃兩三年,或許會全好,或許不會,但不管怎樣,會一直堅持吃藥,與親人們在一起!今生不會出嫁累人,等要好的姐妹都嫁完了,自己尋一個清靜地方過日子,也不錯!”
“你、你連這個也說?”
“同病相憐,無話不說!你哥哥知道自己的身體,我們這樣的病,即便好起來,也不能斷根,生死只在一瞬,他也不會想娶妻生子,將來害人!”
小喬垂下眼眸:“那也不一定啊,能活到六十歲,便是一輩子!”
“要那麼貪心?能活到三十六歲,便能上家族牌位了!”
孫蘭貞笑着:“說的是你哥哥,至於我,未有婚配就這樣死去,只能做孤魂野鬼!”
小喬無語:說這些,那前世的她,不是被家裡人可憐得要命?
晚上再去看黃文義,他正在沉睡,夏涼說:“今天大爺累壞了,但仍堅持等到爲他擦身換了衣衫,又吃了幾口清粥,喝過藥,才睡的!”
小喬點頭道:“好生服侍着,不要讓人打擾他,他想見誰就見。不想見,一律不準進院子!”
“是!小的記住了!”
小喬在信中和趙瑜論及大哥黃文義的病,趙瑜想起黃文義那個樣子,心知小喬不會輕易放下這件事,便爽快地回道:有什麼安排和打算,都說出來,交給我去做!我的手下們別的長處沒有,若論辦事神速。無人能及!
小喬第二天再跟黃文義提及此事,黃文義沉默良久,終於點頭:
“好,妹妹一片誠心,孫小姐的話也在理,哥哥願試一試!”
小喬便去和父親、黃文正商討,父兄都不同意讓黃文義遠去江南治病,小喬又是一番勸說,先拉得黃文正過來,黃繼盛也只好不再有異議。
至於黃老太太那裡。小喬封鎖消息,不讓她知道。省得多費口舌。對那老太太沒有好感,儘管由着她安度晚年就可以了,犯不着跟她有太多接觸。
打點停當,小喬便寫信給趙瑜:替我準備一支人馬,一艘快船,將大哥送去江南馮老處,行程越快越好!
趙瑜照辦。仍讓方遠志領隊,由幾名太醫相隨,十幾名精壯侍衛護衛。備了一艘最結實平穩的大官船,在五天後將黃文義送走了!
黃文義答應去江南治病,卻想等妹妹出嫁、弟弟娶親之後再啓程,小喬說:“哥哥又不能親眼看我坐上花轎,送我出門。二哥哥娶親,大哥哥也不能到前堂觀禮,就不必等了吧?治病要緊,以後咱們兄妹有的是相聚的時日,只要記着妹妹已出嫁,二哥哥已成家,就可以了!”
馮老說過,病情不能延誤,恐生變故,小喬緊記這句話,竟是沒讓文義在家久待,不理會老太太的憤怒嘮叨,讓王府侍衛將文義擡走,送上官船。
除了夏涼相隨,再讓兩名家僕跟着,文清自告奮勇,要陪大哥哥一同前往,小喬和黃文正一合計,覺得可行,又問過林氏,林氏說:
“長兄病痛,做弟弟的原該陪侍在旁,老爺和二爺有官職在身,不能相隨,三爺便隨同去吧!”
小喬看着文清說:“難爲你了,好弟弟!”
黃文正也拍拍文清的肩膀,文清笑容溫暖如春:“二哥哥、姐姐,你們不必擔心,在北邊,也多是我陪大哥哥,他願意讓我陪着!若是好些了,有點力氣,他便教我讀書,我與文麗、文敏都能背很多文章,是大哥哥教的!”
小喬點頭道:“要細心照料好大哥哥,這樣,他還能回來教你讀書!”
文清俊秀的臉上神情端肅:“一定的!大哥哥會好起來!”
黃繼盛送大兒子到碼頭,放心不下,下船又上船,上船又下船,忖度着自己有兩個月的假期,不如送兒子去到江南,也可看看那醫者是什麼樣的人,到底能不能託付?
黃文正提醒他:“父親,您還得送小嬌出嫁呢!”
他才拍拍腦袋,嘆道:“唉!竟然忘記了……小嬌,纔剛這麼大點兒,都要出嫁了呢!”
黃文正鼓足勇氣說道:“小嬌出嫁後,孩兒也要娶親了,是外公訂下的劉小姐……父親,西鄰沈伯父說,您以前也替孩兒與他家訂了親,是否真有此事?”
黃繼盛一呆:“啊?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他、他還記得?”
黃文正見父親這副模樣,知道假不了,頓時苦不堪言:“父親,你們當時是怎麼說的啊?如今孩兒已有妻室,這個是三媒六聘的,非娶不可!沈家那邊,如何是好?”
黃繼盛吸了口氣:“啊呀,讓我想想——當年,喝着酒,只是口頭那麼一說,說的可是他家二女兒沈秋月。後來你不是和小嬌兒不見了麼?便不再提起,當沒發生過。有一次我想念你兄妹,煩悶之時他來相邀請,又去到他家吃酒,吃到半醉,見着他家兩個小女兒經過前庭,便忍不住嘆氣,隨口說:若是我的文正還活着,哪天忽然返回家門,多麼好啊,那時仍娶你家一位姑娘!你沈伯父解我心情,笑着順了我的意思說:可不知要到幾時,若是大的都嫁了,便只剩下小的了!我自然明白他言下之意:小的是庶出。當時便說:那也無妨!若是他娶有妻室回來,沈兄還肯與我家結親,便隨意許給他一位女兒做平妻也行,必不能慢待了她,難得我們多年鄰居,俗話說遠親不如近鄰……”
黃文正哭喪着臉:“父親啊,外公替孩兒訂有正室,還有一妾相隨!”
黃繼盛不以爲然:“那也無妨。咱們不好言而無信,那時我是三品的兵部左侍郎,他還是個五品官,已是願意結親……若是沈家再提起,你便任意選一位吧!”
沈莫言果然在幾天後重提舊事,黃繼盛和黃老太太商量,黃老太太連日來先得了沈家夫人諸多討好,送的賀禮又是她最喜歡的,想了一想,便應下:
“既是當年就應承的,不可言而無信,你看着辦吧!不過,最好是取嫡女,我看那秋玉不錯,做個平妻也無妨!”
江南來的劉家姑娘,天遠地遠,家中僅是祖上出過仕,父兄都沒有功名的,怎麼也不及得京城的官家小姐靈巧會事吧!
黃繼盛問黃文正,黃文正斷然搖頭:“一妻足夠,孩兒不想要平妻!當年父親與沈伯父只能算是酒後戲言,空口無憑,便是不認,他也奈何不得我!父親若非得要我選一個,就是最小那個庶出的吧,作個妾室也罷了!”
黃繼盛沒奈何,少不得與沈莫言賠幾句好話,只說黃文正當年流落在江南,多得江南人照應,已經訂下妻妾,若是知有平妻在前,恐怕親家那邊鬧騰起來,不太好。沈伯言卻能體諒,言道文正在外也不容易,既是如此,便隨他,他要那個做妾室,就是哪一個吧,遠親不如近鄰,還是要親近些好!
黃、沈兩家便正式訂下兒女親事,仍是未真正指明是哪一個,說待文嬌出嫁後再寫文書議定。
沈夫人聽丈夫回來說及,氣了個倒仰:費盡心思,竟是爲妾室生的庶女做嫁衣裳!
沈秋玉痛哭失聲,求着母親:“即便是做妾,女兒也願意!女兒喜歡文正哥哥!”
沈夫人一巴掌招呼過去:“你願意,你爹孃可丟不起這個臉!你父親好歹是四品朝官,傳出去,人家不得笑掉大牙?”
沈秋玉不甘心:“有什麼好笑的?難道女兒嫁給個默默無聞的七八品小官兒做正妻,拼個十年八載也沒有出頭之日,或是嫁去名門大族,與那些紈絝公子做夫妻,連個功名都還沒有,那便是好了麼?文正哥哥家……現在可是侯府!文嬌又將嫁去王府!文正哥哥已是從五品的官職,還會有得拔擢,我是嫡出的小姐去作妾,那怕什麼?母親看看他家——如今坐在侯夫人位置上的,原先可不也是個妾?而且這個妾還無聲無息,毫無孃家勢力支撐!”
沈夫人呆了一呆:是啊,女兒說的,好像很有道理!
她不免坐下來,皺着眉細細思量。
後院一間偏房裡,同爲庶女的沈秋水和沈秋萍相對而坐,一邊做針線一邊敘話,沈秋水笑着對沈秋萍道:
“五妹纔剛及笄,針線活兒做得如此好,我都不及你了!”
沈秋萍抿嘴一笑:“四姐說笑呢,我的針線還是你教的,哪裡及得你半點?”
沈秋水擡頭打量着專注做繡活的沈秋萍,眼底深沉:“五妹,那邊黃家封了侯爵,你都沒有過去向文嬌小姐道賀呢!明天,要不要去一趟?姐姐陪你去!”
沈秋萍搖搖頭:“姐姐們去就成,我不去了吧?笨嘴笨舌不懂說什麼好,我心裡給文嬌姐姐道過賀了:文嬌姐姐命好福厚,自己做了王妃,父親又封了侯,這一輩子,她都要幸福快活——那是老天在補償她,原先奪了她的好去,如今可不得補多幾倍來?這樣才公平!”
沈秋水怔了怔,竟是無言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