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壯志卻被宮裡來的二位嬤嬤打磨掉,夫妻倆剛走到淨室門口,嬤嬤們便帶着青梅、海棠和衆侍女跟上,青梅、海棠被嬤嬤一頓語重心長的洗腦,越想越覺得是那麼回事,不怕一萬隻怕萬一,年輕夫妻一個控制不住,到時吃虧受罪的可是女人!
王爺和王妃都是主子,但是相比之下,王妃更讓她們擔心。
所以,硬起頭皮緊緊相隨要求服侍,哪怕得罪王爺,保得王妃平安要緊!
趙瑜和小喬對視一眼,哭笑不得,青梅和海棠豈是那沒眼色的?今天卻一反常態不顧忌夫妻倆的粘乎,緊跟在側,怎會沒有用意?
再看兩位嬤嬤一臉的凜然正氣,小喬只好說:
“今兒正好要洗頭了,讓青梅、海棠幫我,王爺先出去吧!”
趙瑜暗歎口氣,叮囑侍女服侍好王妃,小喬交給青梅扶着,自己走出淨室,算是敗下陣來了。
沐浴過後,大小丫頭和嬤嬤們服侍小喬和王爺梳頭,穿上家居外袍,屋裡有地龍,不用放火盆生熱炕,只穿着薄絲棉衣或軟緞夾襖就可以了。
婢僕們平日就是做完了事便行禮退下,今天卻應該是得了宮裡嬤嬤的教導,磨磨蹭蹭不肯出去,趙瑜要看公文,不去書房是爲了陪小喬,只有兩個人的時候小喬會時不時地坐到他膝上去要他抱,現在卻不能了,只好自己坐在榻上翻書,拿筆在紙上畫畫玩。
快到小喬睡覺的時辰,嬤嬤們等青梅海棠鋪好牀,讓她們先出去,然後又一起走到趙瑜面前,行過禮,老生常談地勸告說王妃月份大了,夫妻們此時該分房了,這樣對各人都好!
趙瑜知道這兩位嬤嬤盡力盡心。忠於職守,德妃親自送來的人,不會有別的心機,也就不好強勢霸道,只平和說道:
“本王與王妃新婚不久就有了孩兒,自是歡喜不盡,此時更應該護着王妃,乍然分房睡卻不合情理!嬤嬤們請放心。王妃年輕,本王卻是年紀不小,懂得如何做,不會有閃失就是了!”
兩位嬤嬤又一次勸說失敗,無話可說,只好由着他們了。
夫妻倆吹燈上牀,緊緊相擁在一起,小喬咋舌道:“這倆嬤嬤有耐性着呢,勸了我不下五次!我只好推說是你不肯分房睡,由你來對付她們吧!”
趙瑜笑道:“不怕。都有我!”
“阿瑜,嬤嬤好厲害。你可不能投降!沒有你我睡不着!寶寶也要你抱!”
“放心,我始終都陪着你們母子,絕不聽她們的!”
“嬤嬤說得很可怕……她們說寶寶脾氣不定,一不高興起來,碰得再輕也不行!爲了寶寶,我們、我們好好睡覺就好,不做別的了哦?”
“……好!那就好好睡覺!來。我抱着,快睡了吧!”
小喬本就沒什麼睡眠障礙,頭一沾枕就能入夢的。加之懷孕的女人最奢睡,躺靠在趙瑜溫暖寬厚的懷裡,幾乎是一閉眼就睡着了。
趙瑜看着她沉入夢鄉,脣角泛起溫柔的笑意,在她額上、臉上吻了幾下,見她沒有反應,便輕輕挪開身體,爲她左右掖好被角,下得牀來,細心放下幾層帷帳,拿了盛裝公文的紅木匣子到軟榻邊,拉上厚簾子,點了燈,繼續一本本閱看公文。
未到人定時分,並不算很夜,是小喬習慣了早睡,也不是她想的,懷孕之後被當成小孩看待,嬤嬤們勸告,趙瑜寵護,便只好安於現狀,反正她也覺得能舒舒服服睡覺是件幸福的事。
此時的忠義侯府內院,黃老太太還神采奕奕地坐在暖閣裡,笑咪咪地和受邀請來府裡小住的兩位孃家侄媳閒話,林氏安靜地陪坐在一旁,插不上話,也不見得能有什麼話題與她們搭得上腔。
豐玉容坐在林氏下首,一件杏紅緞面繡花中襖,配條銀紅百褶裙,頭上髮髻已赫然是婦人髻,金釵玉簪,滴珠步搖,一派富貴人家小媳婦模樣,紅潤的臉上一雙眼睛明亮閃爍,脣邊頻顯笑意,綴繡繁複花邊的錦緞寬袖裡露出雙白晰纖細的手兒,那手兒慣會茶藝,這時候卻抱了個錚亮的黃銅暖手爐,輕輕撫摸着放在腹部。
說笑一會,黃老太太便對林氏道:“二孫媳婦有了身子,這可是咱們黃家嫡長孫,你得多上心!如今也不敢要她來請安了,卻是咱們做長輩的早晚得去探看她一番,才能放心!這裡有玉容,你且去看看二孫媳婦,完了便回去歇着吧!”
林氏答應一聲,便站起身,依次給長輩們行了禮,帶着自己的婆子僕婦離開。
她一出暖閣,豐玉容便起身走到黃老太太身邊,偎着她坐下。
豐家二侄媳彭氏便指着對旁邊的妯娌藍氏笑道:“瞧瞧!成了婆媳,就更加親了!”
藍氏正是豐玉容親親的四嫂,笑着說:“可不是?我們姑奶奶自小兒就懂事乖巧,溫柔俊俏,我正尋思着,無論嫁給誰家都是捨不得!還是她福厚,進了忠義侯府,有姑太太和忠義侯護着寵着,我們也都放心啦!”
黃老太太拉過豐玉容的手,輕拍兩下:“我一見着她就喜歡!大眼圓臉兒,手掌柔軟肉厚,是個旺夫旺子的相貌!可憐忠義侯這一輩子沒能娶得個好妻房,出身稍微好的,生出來的子嗣不是病秧子,就索性不聽話!那賤妾生的就更不用說……缺少教養,成不了氣候!只要你能生得個兒子出來,我與你一同管教,讓他跟年輕時候的忠義侯一般的出類拔萃,不怕忠義侯不服你,到時候這府裡的中饋都得交給你來管!那一位,由着她頂個侯夫人的名頭去,過不了三兩年,再老些兒,也就清閒下來了!當家主母,還得是咱們名門望族出身的女人才成!”
豐玉容含羞低下頭,彭氏和藍氏卻是一臉肅然,點着頭道:“姑太太的才幹我們沒少聽說,若不是姑太太含辛茹苦。教養得當,哪來的忠義侯?黃家也不能有今日的富貴通達!”
又坐了一會,黃老太太對豐玉容說:“不早了,近日忠義侯忙於政務,此時應還在書房,看了大半夜的公文,應是餓了,你知道怎麼做!”
豐玉容猶豫着:“媳婦若去了。便不能服侍老太太安歇!”
“哎,傻孩子,我老婆子了,有僕婦們就行,你服侍好忠義侯纔是正經!”
豐玉容起身行禮退下,彭氏和藍氏對視一眼,藍氏笑對黃老太太道:“姑太太坐着,侄媳去送送姑奶奶!”
“去吧!”
藍氏行禮出來,繞過圍廊,便見她小姑站在拐角處等着。一羣婆子僕婦丫頭則離得遠些。
藍氏走過去,小聲道:“快走。我早讓餘婆子備好餡料,燉着湯了——今夜做水晶包、四喜餃子,配一盅乳鴿湯……你可得看好了,等嫂子們回去後,你便要樣樣自己做!”
豐玉容有點發愁,嘆氣道:“我不喜廚房那味兒,因而只學做茶藝。清淨高雅,怡情悅志,誰知今兒卻要……嫂嫂。大家閨秀,做什麼點心吃食啊!”
藍氏攜了她,一路走一路教導:“你啊,自小兒被婆婆嬌慣着,許多事兒還是不能懂——風花雪月那是年輕夫妻們愛玩的,也不過一兩年,生了兒女後便什麼都不是了!夫妻要相依相伴一輩子,最看重的是體貼入微、噓寒問暖,你看林氏是如何對待侯爺的,你便更加十倍地對侯爺體貼關愛,男人被疼慣了,自然就離不開,這般下去,才能更得他歡心!”
豐玉容半帶喜悅說道:“嫂嫂說得對,我連日將點心送到書房,侯爺如今竟是有了期盼呢!昨夜我去得遲一步,他還說,哎喲,這纔來,早餓了!我悄悄兒問了文敏才知,他們在北邊那陣子,並沒有夜間的點心吃!”
“你道那北邊是什麼地方?荒無人煙的沙漠,走十幾裡連個喘氣的活物都不見的,他們那可是去受苦役,豈止是沒有夜間的點心?連吃頓飽飯都沒有!這許多年了,那林氏想是習慣了不送夜點,如此正好,你來做!我和你二嫂嫂來侯府住的目的便是幫你、教你做好吃的,喂慣了侯爺,人也便是你的了!”
不到半個時辰,豐玉容便端着個黑漆描畫金牡丹托盤,上邊擺着兩碟點心,一盅香氣撲鼻的湯汁,一方粉色綿紗罩蓋住,娉婷嫋娜來到前院書房,黃繼盛見到她,果然面上一喜,研看了一晚上的圖牒公文,早已飢腸轆轆,眼睛都餓花了,三下兩下把點心吃了個精光,湯也喝得一滴不剩,豐玉容站在旁邊,一邊用手中帕子替他擦拭脣邊湯汁,一邊柔聲道:
“侯爺慢些兒罷,燙着了怎麼辦啊!”
黃繼盛吃飽喝足,笑着說:“沒想到表妹年紀青青,手藝這般好,茶煮醇香,點心也能做得又精巧又好吃!”
豐玉容含羞低頭,微笑不語,黃繼盛便開始收拾公文:“眼都花了,我也得去歇着……老太太可是睡下了?我過鬆香堂看看!”
去松香堂,便要路過含暉院,那豈不是去林氏那裡過夜?
豐玉容輕聲說道:“我從松香院出來時,老太太已經歇下了!因二奶奶身子微有不適,夫人去陪着她,囑咐我服侍侯爺……”
黃繼盛手上微微一頓,想起林氏溫柔嬌弱的面容,不由得暗自嘆息一聲:希望她能理解他,不娶豐玉容,老太太便鬧得不可開交,都是爲了維護這個家的平和安寧啊!
想起寒風肆虐的大漠邊沿,冰冷的暗夜裡,夫妻倆將三個小孩兒圍抱在中間,互相取暖,他緊緊握着她的手,信誓旦旦:同生共死,一家人再苦也不分開!今生今世,我只有你一個妻子!
沒想到,富貴重來,他最終卻是負了她!
幸好,他還能爲她掙得一個誥命,保住她正妻侯夫人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