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老話說得對: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逢!
許真卿那天在靜月庵遇見文麗,自是爲着顧全姑娘閨譽不敢聲張,極力想把這件事忘掉,誰知越是想忘越忘不掉,小姑娘竟在他心裡紮了根不肯走開!
那窈窕綺麗的身影、紅似櫻桃般的小臉、失手砸了人吐出舌尖張惶的表情,就像一副副畫,生動而多彩,每天都無比清晰的在他腦海裡過上一遍。
他不懂怎麼辦好,明知不可以,仍暗揣着一份隱秘的喜悅,每天偷偷回想那天的情形,想一想那個輕靈決絕的姑娘。
受哥哥的影響,也認爲婚姻的重要性不單隻爲了延續香火,理應慎重對待,不肯聽憑媒妁之言隨便擡一位姑娘回家做妻子,那可是要過一輩子的,萬一成親之後彼此不滿意怎麼辦?
幸而父母開明,沒過於逼迫他們成親,他也能多體諒母親些,哥哥不肯做的事,他一般都會去做,比如有媒人上門說親,同意安排雙方見面,哥哥常以事忙爲藉口,母親能拉上的只有他。許真卿倒是因此見過不少女孩,卻都是過眼雲煙,看了也白看,沒有任何感覺。
這位黃二小姐卻和那些女孩不盡相同,雖然弱質纖纖,略顯青澀稚嫩,言語行動間卻自有一股風流氣韻,令他怦然心動,眼睛一對上她的目光就差點移不開!
他見過的那些女孩無不是低眉順眼中規中矩,行不露腳笑不露齒,人前話都不會隨意亂說,閨中教養是絕對錯不了,估計沒有誰會像黃家姐妹這樣乾脆灑脫,膽大妄爲:姐姐都訂親了還敢女扮男裝跑上街玩,幫閨友相看未來夫婿,妹妹索性更出格,明明發生過的事情。她想全部抹煞不認!
她真的能夠全部忘得掉,一丁點不記得他了麼?
許真卿想起來心就嘣嘣亂跳——毫無防備下被大力衝撞,跌倒的瞬間自然而然地互相抓住、抱在一起,兩人中間只隔着一個趙炫!她溫軟的面頰觸碰到他的,那如絲如緞般的感覺帶着一絲馨香,至今還縈繞在鼻尖!
如果……
許真卿腦子裡剛冒出一絲念頭,立刻狠狠地暗罵自己無恥——人家姑娘說得清楚明白:不想惹麻煩!
就是說,把他當成麻煩了!
許真卿心裡有點不甘。還莫名難受:居然被人當成麻煩,他這麼差勁?
更可悲的是任他怎麼強迫自己,沒法忘記那天、那時、那人!
在衙司辦着事,腦海裡忽然冒出一張無比清麗的面容,與家人共桌用飯,湯盆裡毫無預警地出現少女和小胖男孩臉蹭着臉的親暱樣……許真卿被嚇壞,走火入魔了?是不是快瘋了?
黃二小姐生於黃三公子黃文清之後,文清在文華書院讀書,查年齡很容易,文清十六歲。黃二小姐至多十四歲,年紀不大。她,可曾訂親?
想到這一層,許真卿驚覺自己不僅僅是胡思亂想那麼簡單,他可不願意像哥哥那樣遭受一場情劫,情況不同,無論如何得做些掙扎努力,不能就這樣沉淪下去!
司裡都給事中派給他一樣重要差事。連續忙了兩三天,有一晚更是在值房裡過了夜才忙完,第二天回到家。便聽到一個消息,如同震天驚雷,差點沒把他霹暈過去。
沒想到母親打聽到黃二小姐未及笄,也未議親,竟然和父親商量好了,要請媒人上門去爲哥哥求娶!
這消息還是哥哥許俊卿告訴他的,兄弟倆坐在書房喝茶,哥哥問他那天去靜月庵的情形,怎麼遇上了端王府的人,回來並沒聽他提及,母親說的那個女孩,他可曾見過?
許真卿心裡像被上百隻貓爪抓撓,又痛又癢,嗯啊半天辭不達意,最後許俊卿不再說話,只是微笑着看他,許真卿終於坐不住了,站起身朝哥哥深深一揖,說道:
“弟弟對不起哥哥……我見着黃二小姐了!”
“怎麼樣?”
“她很好!”
“你喜歡那姑娘?”
“我……是!”
“爲何不說?”
許真卿漲紅了臉:“原先在心裡有些計量,拿不定主意,這幾日正要說,衙司裡卻忽然忙起來……”
許俊卿含笑點頭:“我也覺得你魂不守舍的,還好過來問你一聲!”
兄弟倆對父母各自表明態度,原是要說給哥哥的女孩子,弟弟卻喜歡上了!
許家兩老頓時懵住,許老爺瞪着許夫人,許夫人險些氣暈,氣急敗壞指着二兒子罵:
“你、你、你個不肖子!與自家哥哥爭什麼?你什麼時候見着那女孩了?那天在靜月庵雖然沒見着多少個王府侍衛,可人家指不定都在暗處,成羣的嬤嬤僕婦四處走動,豈容得你接近二小姐?再說你們男人都在外院,姑娘時刻與我在一起的!你難道不懂我與你父親的心意嗎?她們家如今是顯貴,非同一般,憑許家世代名望聯姻咱們不覺怎樣,可別人看着卻像是高攀,爲孃的捨得下這把老臉,就爲了你哥哥!你哥哥這兩年……”
“母親!我哥哥喜歡的人……不是二小姐!”
“你!她們是姐妹,有相似之處!俊卿他都沒說什麼,肯議親了,你不許來打岔!”
許真卿給父母跪下,老老實實說道:“兒子沒撒謊,是真的見過二小姐!無意中相遇,聽到她的聲音!兒子喜歡她,正要求了母親去打聽的!天下的好姑娘或許不多,但兒子與她有緣在先,若是說給哥哥,日後、日後我們兄弟恐無法見面!”
許夫人楞在當場,許鳴風看着次子沉吟不語,許俊卿走來開解母親,說自己原本就沒對黃二姑娘有什麼想法,聽母親提及時倒是想到了弟弟,所以不作聲,先去問過弟弟,若是弟弟也無意,還打算勸母親此事作罷。別費神了。
許夫人聽大兒子這麼一說,稍稍鬆了口氣,她自然不肯作罷,姑娘多好啊,長子無意,二兒子卻上趕着求,那就是二兒子的了!
許真卿卻不讓請媒人,而是要求母親親自上門。許夫人不解,許真卿說道:
“一家有女百家求,不單只是我家去提親,必定也有別家與我們相爭!別人遣的是媒人,母親親自去問,最能顯我家誠意!等問成後再請媒人同往過禮——母親爲兒子辛苦,兒子日後會報答母親的!”
許鳴風聽了先是搖頭,接着呵呵大笑:“也罷!難得你自己着急起來,不管合不合禮數且由你母親去跑,左右她閒得無聊!至於報答麼。日後多給你母親生幾個孫女兒就成了!”
許夫人瞪了許鳴風一眼:“光是孫女可不行,我還要孫子!”
說得許真卿滿臉通紅。卻還記得提醒:“母親別隻顧說笑,要記着正事!侯府若以姑娘未及笄推託,母親可說無妨,兒子能等,等幾年都願意!”
許夫人和忠義侯夫人林氏從初始接觸到許家正式請媒人上門提親議親,竟也忙了將近一個月。
先是端午前三兩日林氏太忙,做了節日糕點四處派送。光是去端王府就消磨掉一天時光,回到府裡還得應付老太太,抽不出空見客。接着信義侯府孫老夫人略感風寒,林氏過去探看,黃繼盛的同年老友家有喜事,夫妻一同去賀……許夫人來了兩次都是二少夫人劉氏接待,劉氏自然不能代替婆婆說什麼,只能與許夫人寒喧幾句,笑着說明緣由,再聊些無關緊要的客套話,班輩不同,許夫人也不好久坐,只有先告辭回家。
許夫人失望而歸,最難過的卻是許真卿,當着家人的面不敢有什麼異常,暗地裡長吁短嘆,胡亂猜想是不是姑娘不願意,侯夫人故意避而不見?
心裡便又多了一層煎熬:若是說不成婚事,可怎麼辦哪?
許夫人察覺到二兒子寢食不安,臉瘦了一圈,不由得大爲心疼,發誓非把這樁婚事說下來不可——老許家上輩子欠他黃家不成?兩個兒子好歹長得俊秀清雅,滿腹經綸前程似錦,最不愁婚娶的,結果卻都被他家姑娘弄得魂不守舍,再美的女孩也看不入眼了!這是怎麼說的?那大的嫁人了也就算了,這個小的,一定要抓住!
憑着這股動力,許夫人隔了一天又滿面笑容出現在黃府門前,終於見着了林氏。
林氏倒是記得端王妃的話,心想既然要提議雙方見個面,何妨這會子就讓文麗到跟前來給許夫人行禮問聲安,說兩句話兒,她們原先在靜月庵也見過面。
她沒忘記提醒金媽媽索性告訴文麗,許夫人是爲兒子提親來的,讓姑娘自己有些準備,莫在人前失禮。
文麗這兩年在府裡雖然很聽話地遵從嬤嬤們的教導,潛心學習女紅針織、閨房禮儀,卻也不是兩耳不聞窗外事,家裡發生點什麼事一般都瞞不過她和文敏,老太太想將她說給豐家這樁約略知道些,心知那是不可能做成的事,也就懶得吱聲,慢說有孃親攔在頭裡,就算父親孝順事事聽祖母的,自己一個小女孩無力反抗,不還有王妃姐姐嗎?她纔不相信姐姐會捨得看着她嫁去豐家,說不好聽那可是繼弦、填房,她好端端一個黃花大閨女,給人做繼妻繼母?老太太自個兒糊塗罷了,文麗就是腦子燒壞了都不會依從!
來提親的人不少,若是讓老太太知道,必定叫尋個藉口送出門去,好在孃親林氏也有點手腕,懂得對應老太太了,耐心接待上門提親的媒人,開始認真爲女兒尋找合適的人家。
聽到金媽媽說此次來提親的是京城許家,而不是豐家,心裡輕鬆不少。
轉念一想:不對啊,提親應請媒人來,許家卻爲何是許夫人親自上門來?而且娘還讓自己出去見客,卻是何意?
金媽媽見二小姐坐着不動,看出她心裡的迷惑,微笑道:“夫人這是聽從端王妃的意思——端王妃覺着許家書香門庭,公子是飽學之士,且已有功名前程,錯不了。因是爲二小姐議親,對方一應情況自有別人幫着察探清楚,卻想讓二小姐親眼看看那人,若是滿意了便成,若二小姐不滿他外表,那便算了!”
文麗抿着嘴笑:“只有姐姐懂我心思!見都沒見過的人,議什麼親?剛剛媽媽說是誰來?許夫人?可是上次靜月庵遇見的那位許夫人?”
金媽媽笑道:“正是!這位許夫人卻是個心性急的,她自己爲兒子問親來了!咱們家夫人是個厚道的,想着二小姐要先看過她兒子再決定議不議親,便讓二小姐出堂前給許夫人見個禮,也顯得公平——許夫人若是見了二小姐不滿意,那就不必說下去了!”
文麗撇了撇嘴,卻也聽得出金媽媽話裡賣乖之意:自家小姐人品才貌百裡挑一,許夫人她不滿意會親自來求?
當下也不去跟她打嘴皮仗,只小聲問金媽媽:
“我聽三哥哥說過,那位許夫人就是文華書院院主夫人!她有兩個兒子,三哥說兩位許公子都極有才學,都來書院講過學,聽說都沒娶親……許夫人爲哪個兒子提親?”
金媽媽噗哧一笑:“我的小姐啊,你卻是比我還懂他家的事!他家幾個兒子我可不懂,但許夫人是爲二公子來提親的!”
文麗想起藤蘿園裡撞倒的那位公子,內心莫名撲騰了幾下,臉上漸漸泛起紅暈。
文清以前告訴過她一些文華書院的事,上次兄妹倆陪同姐姐去靜月庵上香遇見許夫人,回來文清就告訴她這位許夫人便是文華書院院主夫人,她的兩個兒子都從文華書院出來,同科中皇榜,佔了狀元和探花……
文麗忍不住拉住文清,順着話頭問了個清楚,得知那天許夫人並不是一個人去靜月庵上香,而是由她的二兒子許二公子許真卿陪同!
文麗沒事就一直在琢磨一個問題:那天自己在藤蘿園不小心撞倒的男子,會不會就是許二公子啊?
如果真是他……這麼快就請了許夫人親自來提親,以顯示其真心誠意,不管他是從哪方面去考慮,都無從指謫,況且人家的條件在那裡呢,並不差!
那就答應許家的親事,也好快刀斬亂麻,省得總提着半顆心防備老太太,文麗相信自己不孤單,卻更相信父親爲了孝敬他老孃,有可能勸告女兒聽話。
所謂好事多磨,本來不算太複雜的事,因文麗太過小心,總怕許二公子和靜月庵藤蘿園裡的人對不上號,通過林氏打啞迷般問了好幾個問題,許真卿老老實實配合文麗,給出來的謎底答案只有兩個人懂,可憐許夫人矇在鼓裡什麼也不知道,來回跑了幾趟,總算把婚事敲定下來,正式請媒人上門換庚帖下定禮,母子倆都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