悽清荒冷的小村後,幽暗詭譎的叢林中。
陰冷的暗箭彷彿擇人而噬的毒蛇,窺伺着每一個可能的目標。
順着箭頭那一點冰冷的鐵光,一線延伸,一張年輕而充滿憤怒的臉赫然在現,緊抿下脣翹出一道彎月,寫滿了殺機無限。
指間微動,弓弦發出輕微的顫響,帶出尖利的呼嘯,又是一支寒光鐵箭破空而出。
冷光激撞向火光,一支火把翻騰出詭異的紅弧,跌閃着掉在地上。
厚厚的枯枝敗葉,在下一刻迸發出強烈的劈啪聲,燃燒起炙烈的蒼茫。
挑釁式的暗箭激怒了對手,數十支飛蝗流箭同時破空而出,劃過天際,撲向理想中的目標。
有幾隻箭來得又急又猛,以穿透蒼穹之勢,狠狠地扎中了擋身的大樹。
隱約的喊聲傳來:“小心防禦,敵人的箭法很好!準備燒林!”
他們竟然敢放火焚林?
淒厲的眼神透露出一股燃遍全身的怒火。
“啊!!!”他厲聲狂呼。
又是一箭,破穹而出。
他要將手中的憤怒之箭,化成屠戮天下的力量,盡數全部射出去,哪怕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
“裡面的人聽着,只要你放下武器,出來投降,我天風軍既往不咎,饒你們一命。否則就火燒此林。”那是一個年輕士兵在長官的命令下正躲在盾牌的後面進行大聲的喊話。
好新鮮的說法,竟然試圖讓自己放下武器出來投降?
少年放出一個輕蔑的冷笑。
然而任他箭術高超,終不能以一人之力抵抗百名戰士。
眼看着火把組成的長龍已蔓延成一條漫舞狂卷的火蛇,即將爲這片叢林帶來永遠的傷害,將它化成一片瀰漫着天風戰氣的永恆焦土。少年執弓的手終於開始顫抖了……
淺水清很有耐心地站在林外。
“狗子,咱們打個賭怎麼樣?”他突然說。
“什麼賭?”
“你猜林子裡有幾個人?”
“三個。至少三個。”
“爲什麼?就因爲有四支箭從三個不同的方向射來,並且射中咱們三個兄弟加一支火把?”淺水清笑問。
“是啊。”狗子老實的點頭。
淺水清哈哈笑了起來:“那我說只有一個人你信不信?”
狗子的表情很精彩:“如果是這樣,那這個人一定是個高手。”
“至少是個箭術上的絕對高手,一個精通狙擊之道的大師級高手。”淺水清說。
狙擊?狗子不明白那是什麼意思,迷茫的臉露出奇怪的表情。
淺水清拍拍自己的腦袋,顯然是在責怪自己說錯了話:“和你說你也不明白。總之,剛纔的三箭都是同一個人射出來的,這一點我敢肯定。這個人箭法超羣,腕力極強,而且應該是不屬於天風和止水任何一方的軍人。”
說着,淺水清拿起一支還染着血的箭:“因爲他的箭是特製的。”
狗子這才恍悟過來,然後一臉你賴皮的表情。淺水清啞然失笑。
叢林中出現一個略帶稚嫩的聲音:“身爲戰士,竟然只敢以焚林做爲威脅,而不敢進來決一死戰,你們不覺得丟人嗎?”
淺水清的眉頭微微一揚。
聽聲音,適才那剛猛絕倫的一箭竟是個半大孩子射出來的不成?既然是個孩子,莫非……他正是這村子裡的人?淺水清不由想到。
下一刻,他長笑道:“戰士是用來作戰的,不是用來送死的。既知你箭術厲害,還要進去送死的話,那可不叫勇士,而叫傻瓜了。出來吧,否則……就算我不燒林,你以爲這方家村一百多名老老少少就跑得了嗎?”
少年的心,徹底墜入深淵之中……
隱藏在林中的人,終於走了出來。
那是一個皮膚微黑,濃眉大眼,看上去樸實無華的少年。
淺水清估計他年紀不超過十七歲。
他背上的弓奇大無比,左腰邊是箭筒,腹間還別了一把小刀,木製手柄上纏了一圈又一圈的棉布,看上去笨拙醜陋,刃口卻極爲鋒利。
淺水清的眼神亮了起來,若兩點可看透人心的星光。揮揮手,幾名圍上來的士兵撤了下去,他走上前道:“看你的樣子不象是止水兵,爲什麼要傷害我的人?”
少年怒視淺水清:“當然是爲了保護村子,還能是爲了什麼!”
“果然如此。”淺水清微一點頭。“數百人的小村子,竟淪落到靠一個孩子來拯救的地步了嗎?真是可憐可悲復又可嘆啊。”
淺水清仔細地審視了一下眼前的少年:“你的箭法不錯,就是心氣太盛,缺了點定力。對了,我們到這裡來,也不是爲了屠村,只是需要找到一些關於止水軍活動的消息而已。”
“那又有什麼區別?!你們這些當兵的到了這裡,哪一次不是燒殺擄掠無惡不作?沒糧的時候要徵糧,徵完了糧食還不滿足,看見女人要帶走,看見錢財要搶空。一次不夠再來一次,哪裡當我們是人看待了?方家村原本近千人丁,被你們這些年打仗打得,十不存一。有些村落,甚至根本就被你們血洗,殺得雞犬不留!”
少年的罵聲高亢,用手一指遠處的那些老人,大喊道:“你看看他們!早就已經麻木了生死。你們想怎麼打就怎麼打,想怎麼殺就怎麼殺,他們甚至都已經不懂得反抗了。他們現在要吃沒吃,要穿沒穿,你們還要一次次的來剝削,這裡早就空了!沒有東西可以給你們了!”
順着少年的手指,再看那些老人的麻木呆滯的臉,每一張臉上,似乎都已寫盡了苦難二字。
淺水清深深蹙起了眉頭。
一個當兵比淺水清早兩年的老兵低聲說道:“去年大戰時,各方吃緊,鴻帥曾下令就地徵集糧草用度。那時打得太慘烈,止水的騎兵從各個方向向我們發動突襲。當時後繼援兵未至,我們人數上佔太大劣勢。偏偏還有一些村子在暗地裡幫他們通消息,泄露我們的行蹤。於是,有幾位將軍一怒之下,下了血洗令,把那幾個村子都給夷平了,連帶的也讓附近的一些村落倒了大黴。不過止水人自己也好不到哪裡去。他們到處拉壯丁,幾乎把盤山一線所有的年輕壯力都給拉走了。這小子的年紀,照理也是跑不了,沒被抓去當兵,算他運氣好了。”
鴻帥,就是龍牙軍軍帥鴻北冥。
原來是這樣……
淺水清看少年的眼神開始變得莫測起來。
他輕笑道:“那麼,你應該同樣不喜歡止水國了?”
少年爲之一呆:“是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