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進的事蹟只算是錦上添花,是這次婉容故居修復方案展示的一個花邊新聞。真正重要的,還是“婉容故居改建”展示出來的五十段修復方案視頻。
五十段視頻實在太多太長了,相當一部分人看了個兩三段,就看不下去了。
一些相關專業的愛好者與學生不久也敗退了。
一個在網上小有名氣的文玩大v嚷嚷着解釋:“尼瑪這也太專業了!我能看懂一部分吧,但再深的,得我老師來了……”
另一個文玩大v表示:“在下還在堅持。雖然看不太懂,但能看懂的部分收穫也很大。”
除他之外,還有相當一部分人一直堅持着。
這些人無一不是真正的內行。
或者是古建築修復,或者是文物修復,或者是建築法式,或者是城市設計……他們從各個角落聚集而來,全部都在以極其嚴肅的態度,研究這些視頻。
第一次有人,或者說一個組織,會像這樣,把一個項目的全部方案,完完整整地呈現在大衆面前。
而這裡,所謂的“完完整整”,就是真的一點保留也沒有。想一想,連錢的事情都拿出來說了,還有什麼不能說的?
當然,還是有的——有很多。
如果這是一份很爛的方案,它這樣擺在檯面上,就是被嘲笑的。
甚至不需要它很爛,只需要它出現相對比較多一點的漏洞,它就足以被無數道圍觀的目光攻擊成篩子。
而如果,它是一份很好的、漏洞非常少的方案呢?
毫無疑問,它對於現在這個封閉的文物修復環境來說,就是一次衝擊!
無數專業人士開始研究它,一開始是試圖找出其中漏洞來達到自己的目的;不久,研究變成了學習;再不久,學習再次變成了研究——這一次這個詞的含義,就跟頭一次完全不同了。
越研究,就越讓人心驚。
這份方案,實在太規範、太全面了。
它跟以往傳統文物修復師那種隨興、上手就來的做法不同,更類似於現代建築工程的搞法。
視頻中的投影並不是純粹的投影,很多地方是在實景的基礎上改造演算而成,基本上就是真實的。
每一部分都有測量數據,都有材料檢測分析,都有力學推算,有當前實景與未來修復結果的比對。
整個工程將要分幾個階段完成,每階段的人力投入與工程預算,中間可能出現的問題……一些投影無法表示的內容,都會由白澤恩進行講解。白澤恩不愧是輝煌電視臺的臺柱子,五十小時的講解,他從頭到尾堅持了下來,始終語聲平和,氣息穩定,甚至連聲音都沒怎麼沙啞。
他清晰而有力地進行着解說,恰到好處地補完了觀看者的疑惑,讓他們一次又一次地接受着衝擊,也從中吸收了海量的知識。
從來沒有一個組織,會這麼無私地把自己的方案拿出來,帳目分明,細節清晰。
一條條帳目有力地駁斥了之前文昌明在電視裡的暗示,尤其顯出他心思陰暗,思想無恥。整個承恩公府的改建,每一筆已經支出的款項、每一筆將要支出的預算,全部都清清楚楚,有來有往,一點可以質疑的地方也沒有。
天工社團在中間拿的,正兒八經就是學徒工資,價格不能更公道了。
同時,通過這些帳目,外行人也能瞭解,古建築修復是什麼樣的,大概需要些什麼方面的支出。相比之下,文昌明之前報的價,就太斬釘截鐵又含糊不清了。
…………
到這個時候,事情就鬧得有點大了。
此時,遠在山西,汪煤球正在聽漂亮的女秘書講解天工社團的視頻。
汪煤球從小就被取了這樣一個名字,之後他在煤炭生意上如有神助,從一文不名白手起家,變成了現在這樣一個數得着的大煤礦主。
他覺得老天爺給他這名字,註定他這一輩子就要做這個生意,所以後來他有錢有地位了,很多人勸他改個好聽點兒的名字,汪老闆就是堅持不改。
汪煤球向來以晉商之後自居,有錢發家之後,買了一個明代就很出名的晉商的老宅當家宅。
老宅子年久失修需要修復,汪煤球託人請了一個很出名的修復師,還是個四段,來主持施工。
近年來汪煤球的生意越做越大,他有點嫌現在這座宅子小了,看中了另一座更大、更有名氣的。
那座宅子也比較破舊,好宅子又需要好修復師來修,汪煤球最近不時在關注這方面的事情,一眼就看見了網上轟轟烈烈的討論——汪煤球老闆可是很與時俱進的。
恰好最近爲了買宅子的事,汪煤球專門聘請了一個女秘書。這個女秘書姓岑,名叫岑小珍,長得漂亮,肚子裡也是有真材實料的。
她出身於一個文物修復的門派,不過沒有學到入段,就退出了門派轉做他行。後來,她做的一直都是古宅古董買賣中介方面的事情,以往學到的知識在實踐中不斷鞏固,又從其他方面學到了一些新東西,在山西一帶的業內倒小有名氣了。
汪煤球是花了大價錢把她請過來的,正好看見網上的視頻,就讓她給自己講一講,也算是一次實戰測試。
岑小珍的確有點本事,她在文物修復方面鑽研得不算很深,但是瞭解的範圍卻非常廣。尤其她是社會上打混的,對行業內買賣交易的一些內幕流程非常清楚,對古建築修復的慣常流程也有些瞭解。
她很清楚老闆想知道的是什麼,這時,她就着視頻上的內容給他講解,提煉出一些關鍵的、梗概的內容,竟然讓汪老闆這個門外漢聽得津津有味,一點也不覺得難懂。
後面,視頻的內容涉及到了工程預算以及當前已經支出的各方面費用。
一聽到錢的事情,汪煤球馬上振奮起來,對岑小珍說:“慢點慢點,這裡講得細一點!”
岑小珍卻皺起了眉頭,先把這段視頻看了一遍,說:“這個博主這樣做,很壞規矩啊。”
汪煤球最想知道的就是這個,他也皺起了眉,問道:“怎麼就壞規矩了?這纔是老子想知道的東西!”
對自己的老闆,岑小珍也不隱瞞,她道:“錢這個東西,業內的規矩是,私下裡說,互相之間不交流。每個修復師有每個修復師的習慣,你不賺錢,也不能攔着別人賺錢。”
汪煤球的眼睛馬上就瞪起來了:“這是什麼狗屁規矩?給老子修房子,還在老子身上賺錢,你還有理了?”
岑小珍也不生氣,聲音平緩地道:“修復師也是要吃飯的,你不讓他賺錢,讓他喝西北風去?”
汪煤球眯着眼睛不上當:“少跟老子說這些廢話,你剛纔明明就不是這個意思。你是說,就算他騙老子的錢,也沒人會出來說話!”
岑小珍笑了笑,說:“騙錢什麼的太絕對了,我們先不說……打個比方說,老闆你有兩座煤礦,甲礦出產的煤塊大,雜質少,單價是不是就應該比乙礦的貴?”
“那當然了。”汪煤球點頭。
“同樣的道理,甲修復師的手藝比乙修復師的高,那酬金是不是應該更高點?”
汪煤球頓了頓,勉強點頭:“是這個道理。”過了一會兒,他琢磨着又覺得有些不對,道,“但是煤好煤壞,一眼就能看出來。手藝高低,那是怎麼算的?段位高的,就手藝好?”
岑小珍說:“這是一個方面,一般來說,高段修復師的收費的確是比低段貴得多。另外也要看修復手法。每家的修復手法都不一樣,有的耗材多,有的耗材少,這也都是不一定的。”
她點點視頻上顯示的預算表格,道,“像這個什麼天工社團這樣,他們用這種方式修了,就不興別人用另一種方式修?別人要是用錢比他們多,那算不算騙錢?別人要是想了省錢的法子,花錢比他們少,算不算他們騙錢?”
“嗯……”汪老闆能把生意做這麼大,當然不是蠢貨。他雖然是外行,但沒被岑小珍的話唬住,搖頭道,“你這意思還是,我們請人的,沒有發言權,只有他們修復師有。他們說該怎麼修就怎麼修,說該收多少錢就收多少錢。就算我被騙了……”他伸出手,阻止岑小珍的辯解,“也只能自己認栽。因爲他們完全可以說,這就是他們的修復方法,就是要花這麼多錢。”
岑小珍聽他說完,吐了口氣道:“沒錯,老實說,以前就是這樣的。但現在天工社團這視頻一出來,那就不一樣了……”
汪煤球緩緩點頭:“你說得對。他們這一公開,這就是個標準了。以後人家……包括我再請人,都會參照這個模板來。”他嗤笑一聲道,“想再騙老子的錢,可就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嘍!”
他的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道,“你剛纔說得挺對,這樣一搞,他們壞了規矩——狗屎規矩,得罪的人可就多了喲!”
岑小珍望向被暫停了的視頻,想着另一件事。
由於自己的本行工作,她比汪老闆更早關注這件事情。
天工社團的主事者很明顯是個老手,處處謀定而後動。她現在想到的事情,他會沒有想到嗎?
既然想到了,那他爲什麼還要這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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