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忙之中,方勁鬆想起蘇進今天早上說的話,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時間。當時他判斷今天的會議不會開得很久,但眼看着,馬上就要到中午了。
他很清楚,要不是蘇進從一開始,就藉着尚泉水一句話接過了主導權,不然按照他們一不時就要休息的節奏,這一上午肯定談不了什麼事情。
接着,他又看向蘇進,看着他目光堅定、舌戰羣修復師的樣子,露出了濃濃的羨慕之情。
什麼時候他才能像這個樣子,擁有這麼深厚的學識,最關鍵的是……擁有這麼堅定的意志?
他一個恍神,就錯過了幾句話,筆記本上留下了一小段空白。
方勁鬆心中一凜,重新打起精神,把蘇進的話一句句記了上去。
他們現在在討論的是開墓之後,對各種文物的處理辦法。
現在從槨板情況看來,一號墓(三號墓)的密封情況好也不好。它原本應該是密閉得比較嚴實的,但是曾經被盜掘過,嚴重破壞了裡面的環境。
所以,在這種情況下,大部分文物一經挖掘出來,就必須進行保護以及應急修復。
蘇進很清楚馬王堆三號墓(現在所稱的一號墓)裡面有些什麼文物,不光是種類,連件數都能記得起來。
尚泉水猜得也沒錯,蘇進在前來馬王堆之前,的確是做過一些功課的。
在帝都的時候,他抽空把三號墓裡所有的文物種類全部記錄了下來,分門別類,寫下了可能會出現的狀況,應急辦法,以及之後的長期修復方法。
如今,他就着這些內容侃侃而談,果然把全場的人都震住了。
不光是對於全門類文物的瞭解,單說馬王堆這塊地方,還有誰能比他更清楚?
修復師雖然講段位,但大部分情況下也還是看實力的。蘇進功課做得這麼好,講得這麼清楚,似乎整個馬王堆都在他掌握之中,那些修復師還有什麼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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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這個會越到後來,蘇進的氣勢就越盛,相比較而言,修復師們的勢頭反倒弱了下去。
而此時,舒倩也開始加入了討論。
她在技術方面的確比較弱,但身爲馬王堆項目的管理者,她一方面對項目細節瞭若指掌,能夠有力地補充當前的情況與接下來的安排,另一方面,她擁有足夠高的地位,來判斷以及拍板一些事情。
有她加入,原本堪稱強勢的蘇進又得到了一個有力的臂助,漸漸的,修復師們不時轉頭看向尚泉水,提出的問題卻越來越少。
尚泉水早已沉默了下來,他陰着一張臉,死死地盯着蘇進。
他很清楚,如果不是兩人段位始終有差,他又在文安組幹了這麼多年,單憑現在蘇進露的這一手,這個馬王堆的首席顧問會是誰,還很難說呢。
蘇進卻彷彿沒看見他的臉色一樣,他正在說金屬類文物的修復。
蘇進表示,這是個大門類的文物,但是他們要做好兩手準備。
第一手,墓裡金屬文物可能會比較豐富,那麼由於環境的破壞,這些文物的情況可能不是太妙,要做好充足的先期準備,隨時準備搶修。
另一種情況,則是截然相反了。馬王堆這座漢墓裡,可能一件金屬文物也沒有,那時候,由於人手不夠,負責這個門類的修復師應該馬上換個方向,去協助其他人的工作。
負責金屬文物的修復師姓付,也是個六段,看上去脾性很溫和。聽見蘇進的話,他眉頭一皺,聲音平和地道:“漢代的青銅器、金銀類器物也很有特色,你怎麼知道這墓裡沒有?”
蘇進向着他微微一笑,道:“付老師可能是不記得了,漢文帝曾經下詔,隨葬不得有金銀銅錫爲飾,即使是隨葬的兵器,也不能用金屬的,而通常用木質、角質做成模型代替。如果這墓在漢文帝之後,很有可能奉詔行事,縮減墓中的金屬器物數量。”
付六段恍然大悟,道:“對!你不說我險些忘記了!你說的這兩手準備,也就是文帝前,和文帝后的兩種情況了。”
蘇進微笑點頭:“對。現在漢墓未開,不能任意斷代,所以,還是做好準備爲好。到時候如果是第二種情況,就要辛苦付老師了。”
付六段呵呵笑了兩聲,道:“那有什麼,工作而已。金屬之外,我在木器方面也小有研究。你不會說這裡連木器也沒有吧?”
蘇進笑道:“那是必須得有的。”
“哈哈哈!”同樣身爲六段,付六段不需要太看尚泉水的臉色行事,這時他對蘇進的印象不錯,大笑了幾聲,會場上的氣氛立刻緩和多了。
這種情景,尚泉水看着就很刺眼了。他陰陽怪氣地道:“小蘇同學這麼厲害,斷個代什麼的應該也不在話下吧?不如你就直接說明了,這墓到底在文帝前還是文帝后,有沒有金屬器物,也好讓付老師做好準備!”
蘇進擡頭看了他一眼,笑容斂了下去。
這是要逼着蘇進當場斷代了!斷對了還好說,要是斷錯了,蘇進今天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氣勢和威望全部都要一掃而空了。
舒倩覺得氣氛有些不妙,跟着擡起了頭,皺眉看蘇進,正要出言阻止,尚泉水又譏諷地笑着說:“前還是後,就算是打賭,也有50%的機會。這麼大的機率,小蘇同學不想試試嗎?”
蘇進注視着他不說話,舒倩道:“考古又不是打賭……”
她話沒說完,蘇進突然擡起一隻手,阻止了她。然後,他重新展開笑容,道:“既然是打賭的話,兩邊都要下賭注的。尚老師是不是打算跟我打這個賭,各下一份賭注?”
尚泉水的臉色頓時又陰沉了下去。他冷冷地看了蘇進一會兒,道:“你有什麼能讓我看得中的?”
蘇進遊刃有餘地笑道:“那當然還是有的。如果尚老師贏了,我現在已經交上去的那份方案,第一署名就送給您,怎麼樣?”
蘇進這句話一出,尚泉水立刻露出了貪婪的目光,馬上就動心了。
蘇進那份方案擁有什麼樣的份量,現在的尚泉水可是再清楚不過了!它邏輯之嚴密、闡述之清晰,尚泉水以前從來都沒有見過。到現在爲止,尚泉水都挑不出它的半點毛病,以致於馬王堆的挖掘全部都是照着它的指導進行的。
將來,馬王堆正式開掘成功,有價值的文物被髮掘出來,這個首功,記的可不是他這個首席顧問,而是撰寫方案的蘇進!
更別提,尚泉水早就聽說了,文安組內部極爲重視這份方案,覺得其中展示了更先進的考古挖掘規則。他們組織人學習,撰寫論文發表……也就是說,這篇方案產生的影響,還不僅止於此,將會繼續延續下去。
而現在,蘇進把方案雙手奉在了他的面前,只要他贏得了打賭,這份名譽、這份功勞,就歸他尚泉水了。
這實在不得讓他動心……
尚泉水還算矜持,並沒有喜形於色。他沉吟片刻,道:“好吧,如果你贏了,我就把我集畢生之力撰寫的……”
蘇進沒等他說完,就搖了搖頭,道:“我不需要你的東西。如果我僥倖贏了,這個馬王堆首席顧問的位置,暫時交給我,你覺得如何?”
“首席顧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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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泉水立刻一凜,擡眼看着蘇進,旁邊那些修復師也全部都驚了,紛紛側目。
蘇進彷彿看出了他們在想什麼,強調道:“可別緊張,我說的不是文安組,可是……”他伸手劃了個圈,道,“這個馬王堆的。如果我僥倖贏了,這個馬王堆的開掘事宜,暫時就由我來負責,如何?”
蘇進寫出方案,功勞已經確定下來了。之後他就算什麼也不做,這個首功他也是躺拿。反倒是做得越多錯得越多,如果他上到首席顧問這個位置上來,所有的判斷與決定都需要他來負責,一旦出錯,也一樣要由他來負責。
可以說,他這樣純粹是吃力不討好,給自己找麻煩。換了尚泉水自己,肯定是不幹的。
但現在,首席顧問的位置屬於尚泉水,就算沒有首功,他能夠從裡面拿到的好處,也是實打實的。他要把這個交給蘇進,讓他來管嗎?
是冒險得到更多的好處,還是先保住手上的?
一時間,尚泉水有些猶豫不定,蘇進卻一挑眉毛,問道:“怎麼,尚老師不敢接下這個賭嗎?”
尚泉水環視四周,發現修復師們都在竊竊私語。
斷代這個事情,是很難的。現在馬王堆一號墓(三號墓)還沒有徹底挖開,墓主尚未現身,根本不知道他是何人,也不知道他出身什麼年代。
漢文帝的這個詔令他也隱約聽說過,一方面是他下詔之前,這個禁令是不存在的——想也知道,如果不是金屬葬器風行一時,也不會有條禁令的出現。而漢文帝在位只有46年,景帝在位47年,之後西漢國力不如以前,這條詔令漸漸形同虛設。也就是說,它真正存在的時間,不過百年。
漢朝前後一共四百多年,僅有百年墓內無金。也就是說,蘇進跟他賭的,其實只有這一百年。
三百年對一百年,算起來還是尚泉水的贏面比較大,這種情況他都不敢賭,也太讓人看笑話了!
想到這裡,他不再猶豫了,擡起下巴,道:“行,我賭了!我們就賭這墓裡有沒有金屬器物,有就是我贏,你那方案就歸我了。沒有就算你贏,從此這個馬王堆就是你說了算!”
蘇進看着他,緩緩點頭道:“那就請舒倩小姐及諸位修復師作爲見證,這個賭約從現在開始,就成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