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這一天開始,天壇投票正式拉開了帷幕。
每一天,都有無數人奔赴帝都,進入天壇,認真觀摩圜丘壇頂端的兩座方鼎之後,鄭重地投下自己的一票。
投票原定七天,後來由於天壇的接受量實在有限,延期的呼聲實在太大,最終國家文物局決定,投票的總時間從七天延續到十五天,也就是半個月。
每一天,國家文物局的專門人員都會統票,將票數結果公佈到網站及各個媒體上,公佈給所有人。
一開始,有人擔心這樣會提前影響接下來投票者的投票意向,但國家文物局經過討論,還是這樣決定了。
他們相信,在親眼看見兩尊方鼎之後,人們會做出自己真正的選擇的。
汪煤球投完票後,並沒有離開帝都,而是帶着岑小珍一起找了家賓館住下來了。
岑小珍已經下定決心重回文物修復這一行,但她已經離開很久了,不可能直接參加定段考試,必須要從頭學習才行。
於是她開始拾回原來的人際關係,開始聯繫拜訪以前的一些師長同門。
由於天壇投票這種大事,絕大多數的文物修復師都聚集在了帝都,這給岑小珍增加了很多便利。
汪煤球這段時間比較空閒,索性跟着她一起拜訪這些人,堂堂老闆反倒變成了岑小珍的跟班一樣。
他們所拜訪的所有的文物修復師都第一時間去了天壇投票。
拜訪過程中,他們不免當前汪煤球和岑小珍的面提及投票的事情,討論兩尊方鼎各方面的細節與區別。
他們比汪煤球專業得多,關於青銅器、關於文物,乃至於關於商朝歷史,他們瞭解得更多更深入。
他們討論着兩尊方鼎的區別,每個人說到這個都非常震驚。
他們的結論就是——沒有區別。
就算用他們最專業的眼光去觀察鑑定,他們也看不出來它們的差別。
這兩尊方鼎無論外形還是細節,甚至連上面的鏽斑都一模一樣!最難能可貴的是,兩尊方鼎都那麼自然,看不出半點人工僞造的痕跡!
通常來說,無論再怎麼強大的制贗水平,僞造就是僞造,只要你仔細觀察,總能觀察到一些蛛絲馬跡。
有經驗的修復鑑定師,一方面是掌握的知識更多,另一方面就是觀察力夠強。
然而,他們一路拜訪下來,見到了數十上百位修復師,這麼多人的眼力,竟然都看不出一絲馬腳。
他們表示,如果不是兩尊方鼎一起擺在眼前,他們甚至要懷疑,它們就是同一座!
這種制贗水平,實在太匪夷所思了,完全超出了他們的理解能力。
他們進行了大量的討論,沒一個人能想出這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汪煤球雖然是個暴發戶,但一直是一個很有眼力見的暴發戶。他知道他在這方面是個門外漢,比岑小珍都差得遠,更何況這些專業人士。
所以大部分時候,他都只聽不說,絕不插嘴。
但是這樣的話聽得實在太多了,到某個階段的時候,他終於忍不住插嘴問道:“這兩尊方鼎,真的這麼像嗎?”
當時正在討論的修復師一共五個,全部都是四段到五段,全部都是岑小珍的師伯或者師伯的朋友。
他們聽見汪煤球的話,聲音全部都停頓了下來,轉頭看他。
然後,那位師伯首先清了清嗓子,問道:“小珍,這位是……”
岑小珍有些緊張,看了汪煤球一眼,解釋道:“這是我的老闆汪煤球,他對文物修復很有興趣也很有天賦,我帶他來……”
她話沒說完,就被另外一個修復師打斷了。那人怔了一下,笑着問道:“汪煤球?這名字有點別緻啊!”
“煤球煤球,這名字大俗大雅,的確有點意思。”接話的是另一人,脣邊帶着一絲戲謔,明顯是在拿汪煤球取樂。
汪煤球普通煤礦工出身,靠着自己的勤奮、智慧與運氣一路闖蕩,積累到如今的身家,他對“煤”這個字,是很有感情的。
他知道自己的名字有點上不了檯面,但一直堅持不改,以往打交道的那些人也不敢在他面前拿這個說事。
現在他聽出了兩人話語裡的嘲諷,臉一下子就拉下來了。
他冷冰冰地道:“名字只是個代號,我愛叫煤球,跟你們又有什麼關係?說起來,那兩尊方鼎一真一假,差別那麼大,你們這種專業人士,竟然看不出來?”
對於文物修復師來說,最值得驕傲的就是自己的專業水平。
汪煤球這話相當於直斥他們無能,五個人的臉色也一下子全變了。
“你又看得出來什麼了?那兩尊方鼎,明明就是一模一樣的!”岑小珍的師伯顧不上師侄女的面子,黑着臉說。
“一開始的通告已經清清楚楚地告訴你們了,兩尊方鼎,一真一假。你現在說,真的跟假的沒區別?有沒有這麼搞笑的?”汪煤球不屑地說。
“一真一假,你說得倒輕鬆!就算其中有一座是假的,製造他的那個也是絕對的大師水平,說不定還是位新晉的天工!水平高到這種程度,已經抹滅真與假的界限了!”
“天工?”汪煤球反問一句。
“你這種外行人不知道天工是什麼……”一個修復師不屑地說。
“廢話,我當然知道天工是什麼。我覺得,不知道的應該是你們纔對。你們覺得,天工應該是什麼樣的?”汪煤球比他更不屑。被一個外行人質疑他們不知道天工,幾個修復師都感覺到了莫大的羞辱,一下子幾乎全怒了。
岑小珍本來還想左右勸解一下的,但一看就知道自家老闆的脾氣上來了,這種時候是絕對沒法勸的。於是她只好翻了個白眼,退到一邊認真聽他們說話。
“天工是……”其中一個修復師張嘴就想反駁汪煤球,結果話纔剛出口,他就被卡住了。
“天工是……”另一個想要開口幫忙,但同樣才說了三個字,就再也接不下去了。
漸漸的,他們的臉上露出了迷茫的表情,開始陷入了自己的思緒。
是啊,天工是什麼?
身爲天工,他應該擁有什麼樣的能力?
十大門類,全部精通?
修復技藝達到了至高的水平,無論損毀再怎麼嚴重的文物,也能恢復如初?
能夠將自己的修復技藝集結成書,傳授給他人,一直流傳下去?
這些事情似乎都很難做到,但又似乎沒那麼難。
真正的天工,與普通的修復師之間,究竟有什麼樣的差別?
如果你的修復技藝已經達到了一定的高峰,你怎樣才能邁出最後的那一步,達到令無數人嚮往的那個境界?
而當你到了那個境界之後,又能有什麼樣的突破?
天工,是所有修復師至高的追求目標,但現在當汪煤球這樣一個外行人直截了當地問出來,專業修復師們竟然紛紛卡殼,不知該如何應對!
天工,究竟是什麼?
安靜了好一會兒之後,岑小珍的師伯首先擡起頭來,問汪煤球道:“難道你知道?”
汪煤球說:“我本來不知道的,但是站到圜丘壇上,看着那兩座方鼎的時候,我突然有所領悟。”
五位修復師正在等他的結論,結果汪煤球突然話鋒一轉,問道,“哦,對了,各位師叔師伯,你們也去投票了吧?你們投的是什麼?”
五人被他剛剛那個問題困住了,這時竟然沒有糾正他的稱呼,排着隊回答起了他的問題。
“我是紅票。”
“我選的藍。”
“我也是藍。”
“我是紅。”
“我……我棄權了,實在是選不出來!”
兩藍兩紅一棄權,剛好持平。
汪煤球直接掏出手機,看了一眼,然後把屏幕展示在他們面前。
此時正是投票第三天,前一天的票數已經結算。
兩天投票,藍票4145,紅票2058,藍票倍殺紅票!
汪煤球笑了一笑,慢悠悠地說:“我不知道天工是什麼,我只知道,我也投的是藍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