捱了二十大板之後,錢進是喜憂參半。
憂的是自己實力太弱小,一頓板子說來就來,跟打小孩屁股一樣沒的商量;喜的是他這頓板子等於是替皇帝挨的,這往後的君臣情分自然更不一樣了。總體來說,他這頓板子挨的值。
高遠出自武當,對治跌打損傷頗有心得,配的藥也有奇效。十天後,錢進休養得當,終於可以在攙扶下走路了。本來以他的體魄,這傷還可以好的再快些,奈何前些日子白蓮教大護法留下的舊傷剛好,這裡又添了新傷。
清晨的時候,錢進吃了些清粥和包點之後,便喚來了丁掌櫃。
丁掌櫃自從來了四合院之後,每天早出晚歸。看着他臉上的疲憊之色,錢進雖心有不忍,卻也無可奈何。
“丁掌櫃的,最近酒坊可還順利?”
“老爺,酒坊的事如今已經無需太操心,鐵匠坊纔是傷腦筋的。這萬事開頭難,需要採辦的物事很多,還得去宛平縣衙備案。”
“忙不過來就要請人。我剛剛想了下,咱們這個鐵匠坊不同於一般的作坊,不光需要鐵匠,還需要陶匠、木匠、泥水匠。”說罷,錢進從懷裡掏出來一本書,正是出平昌府時二師兄送的那本《天工考》的拓本。
考上狀元之後,錢進本來想尋摸一個機會將此書獻給皇帝或首輔。奈何皇帝什麼都得聽太后的,這些日子首輔又抱病在家。再者,就算朝廷拿了這本書去,很有可能直接扔到工部去考證。這些日子耳聞目睹,錢進對工部曹尚書的爲人算是徹底灰了心。
丁偉家裡以前算是個小地主,也讀過幾年私塾。他只翻看了幾頁,便神色凝重地將那本書從頭到尾翻看了一遍。良久後,他嘆了口氣說道:“老爺,我對此書裡面講的農耕、冶鑄、蠶桑等技藝多半是耳聞過的。這是一本奇書,裡面講述的不光門類齊全,而且過程細緻。”
錢進點了點頭,說道:“這本書我本來打算獻給朝廷的。可首輔病重,我不敢讓他再勞心勞力;朝廷裡面那些大員爭權奪勢是一把好手,對於農、工、商向來是嗤之以鼻的。恰好我們的鐵匠坊要開張,這本書上面又細細講了冶鑄之法,你找個時間給田力細說一下,看對他有沒有什麼益處。”
丁偉躬身領命。
錢進繼續說道:“還有兩件事得辛苦你親自跑一趟。”
“老爺吩咐便是。”
錢進思忖了一下,說道:“我想讓你帶些人手去山東南墅和河北邢州走一趟。南墅產石墨,當地人以前用它做過墨汁。你幫我去搜尋一下,能夠在那裡開個礦最好,最不濟也要先弄個幾百斤回來。還有,邢州那邊的瓷器很有名,你與我在那邊尋摸些上好的陶土回來,若是能夠從那裡請回來幾個陶匠最好。”
“老爺莫非要擴充酒坊不成,如今咱們酒坊的陶甕暫時還夠用。再說了,咱們酒坊也有幾個會燒陶的,老爺何必捨近求遠?”
“這酒生意跟老百姓爭口糧,不是長久之計。咱們的生意做得越大,到時候可能就有許多百姓因此餓肚子。”錢進頓了頓,繼續說道:“我要造的也不是陶甕,到時候你自然會明白。”
丁偉點頭答應。自家老爺行事總是透着股神秘,作爲幫手他也不好問的太多。
“這段時間你就多操心下鐵坊的事吧”。錢進思忖了一下,問道:“酒坊那邊有靠得住又懂生意的人選沒?你這裡不能一直混在酒坊裡面啊。”
丁偉琢磨了下,說道:“有倒是有一個,好像念過幾年私塾,做事做人都不錯。”hejiu
“叫什麼來着?”
“此人名叫吳巨,老家江西的。”
“哦?明天領過來見一面。”
“是……”
“馬上就十月了,酒坊現在屯了多少酒?”
“已經四十萬斤了。現在酒坊裡面所有的酒缸都已經屯滿,俺們怕到時候屯不下,如今只做劉郎酒坊和玉泉坊的生意。”
錢進聽了這個數字還比較滿意。兩間酒坊每天能夠蒸酒五千斤,規模已經可以陳國排得上數一數二。還有一兩個月天氣就要變冷了,他根本就不用擔心賣不出去。每斤隨便加個10文錢,這四十萬斤酒精就能給他賺個一萬五、六千兩銀子,再加上查賣官案皇帝賞賜的兩萬兩,已經足夠自己開啓下一步的計劃。
“嗯,你先去忙吧。這次出遠門,你從酒坊抽調些人手出去。記得跟家裡好好說下,我擔心你女人到時候每天問我要人哩。”說罷,錢進朝丁偉擠了擠眼睛。
“好嘞……”丁偉紅着臉答應。
等丁偉走後,錢進繼續趴在牀上休息,思緒卻天馬行空般馳騁起來。還有個把月就冬至了,算算日子自己來到陳國也快十七年了。這個世道你光有銀子沒用,還得有足夠的武力作爲憑仗。眼下自己這個天子侍講還沒有一點實權,宮裡頭的太后又時刻盯着自己,似一把利劍懸在頭頂。
之所以要丁偉親自跑這一趟,是因爲錢進準備用粘土和石墨燒製坩堝。生鐵陳國早已具備小規模生產能力,但鋼這種東西卻極爲稀缺。若是自己可以將石墨坩堝造出來,那就可以將鐵水加熱到1600多度,可以少量生產液態的鋼。
陳國目前是不會坩堝鍊鋼的,自己也是前世的時候偶爾看過一些文獻才略知一二。當然,這種石墨坩堝很小,一次冶煉最多能煉十斤。煉出來的鋼鐵因爲數量稀少,只能被用來做工具鋼。
打造六眼火銃的工藝很繁瑣。將鐵板捲成筒之後,還得經過鑽膛、打磨、攻絲、鑽眼等工藝,這些都離不開工具鋼。若是能夠首先將工具鋼生產出來,他便擁有了領先於這個時代的火槍生產工藝。
…………
當天深夜,錢進吩咐人去了一趟江西同鄉會館,請來了師弟李士隱。
這位師弟來京城之後,他只見過一次。後來李士隱爲了復社的事到處奔走,錢進這邊也忙於朝堂上的事,兩人便都沒有聯絡。
進了錢進的臥房之後,李士隱看到自家師兄趴在牀上,眼角微不可察的抖了兩下,顯然一眼就看出來那是受了杖刑。他嘆了口氣,尋了張椅子坐下,說道:“想不到幾個月不見,三師兄居然遭了大難。”
“不礙事”,錢進笑了笑,問道,“師弟最近過得如何?銀兩可還足用?”
李士隱正待細說一番的時候,書房門開了。寶兒端了一壺茶進來,還有一些糕點,擺放整齊之後她道了個萬福便出房門了。
“還行。我這段時間聯絡了不少寒門學子。他們報效朝廷無門,如今在一些豪門大戶裡充當些小角色。聽聞結復社的事,他們也都很上心,畢竟這也是接近陳國權力中心的一條門路。”李士隱飲了口茶,繼續說道:“若是哪天陛下賞識,說不定還能賞個恩科進士。”
“哦?那師弟還蠻吃香的啊。”錢進打趣道。
“吃香談不上。這裡面的人也分三六九等,有喜歡鑽營的,有思報效社稷的,也有混吃等死的。”李士隱有些無奈的說道。
“師弟無需惆悵,有些事不在於人,而在於朝綱。以眼下朝廷的這套綱常體系,無論一個多麼有抱負的人,十年二十年之後他也難免成個鑽營之輩。眼下咱們只需物色一些人品尚可、又懂些技藝的學子便可。”錢進耐心解釋道。
說話間,錢進從牀頭拿起《天工考》的拓本遞給李士隱,說道:“這本書乃二師兄所著,你可以先影印個幾十本,到時候選些合適的人相贈。”
李士隱接過端詳了一下,疑道:“既是二師兄所著,我貿然贈出,會不會有負他的一片辛勞?”
“二師兄在平昌府贈書之時,早已言明此書要贈與朝廷。後來我細想了一下,他在書裡面寫的都是些農工蠶桑之事,朝廷多半對此不感興趣,還不如在寒門學子中間傳授,說不定能收奇效。”錢進解釋道。
李士隱點了點頭表示贊同,緊接着將書收入懷中。
“楊師和幾位師兄有什麼消息嗎?”錢進問道。
“還不甚明瞭。”李士隱頓了頓,說道:“前些日子我也去東城找了些行商打聽,卻並無所得。”
“希望楊師沒有出什麼事就好。”錢進有些擔憂。
“楊師天縱之才,應該不會是福緣薄淺之人。”李士隱寬慰道。
“希望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