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憐左手已被自己刺得鮮血淋漓, 但畢竟只是在“傷”,沒做到“殺”,欲|望就始終得不到徹底的滿足。那布塞咬不住了, 從嘴邊落下, 他下手愈狠, 下一劍刺入左腿。這一劍刺得頗深, 劍刃入|肉聲清晰, 那少年士兵再也忍不住,奪步衝來。聽到那嗵嗵嗵的腳步聲,嚇得謝憐連連後退, 退到背抵洞壁還拼命往後縮,道:“不不不!不要過來, 不要、不行……”
那洞口的第二道血線, 是謝憐專門爲攔住自己而設的, 攔不住那少年,他還是可以再躲回安全區的。但眼下溫柔香已開始了第二輪發作, 只要那少年一進來,謝憐恐怕就要當場結果了他性命,哪裡還會容他再逃出去?他生怕自己失手殺了這孩子,只能躲避。那少年士兵聽出了他語氣裡流露的惶恐,怔怔地道:“殿下……”
殺|虐之意在謝憐血中暴|動。他哆嗦着手, 提起了把那破劍, 心中一個聲音反覆喝道:“我不會死、我不會死、我不會死!!!”
下一刻, 當機立斷, 倒轉劍鋒。
黑暗中, 那少年士兵隱約見有冷光一閃而過,大叫道:“殿下!!!”
而謝憐已經一劍下來, 將自己穿腹而過,死死釘在了地上!
一陣尖銳的劇痛從腹部爆炸開來,蔓延至全身,將熱|潮盡數驅散。謝憐雙手緊緊握住劍柄,雙眼猝然大睜。輕咳一聲,脣邊逸出一絲鮮血,連呼吸也凝滯,一動不動了。而那少年士兵似乎驚呆了,“撲通”一聲,跪在了他身旁。
正在此時,洞外尖叫連天:“什麼人!”
花妖們細嗓嬌音,叫得甚爲刺耳,然而,有個人吼得比它們還刺耳,蓋過了它們所有的聲音:“什麼鬼!!!”
聽到這一聲怒吼,謝憐突然又吸了口氣。
風信!
另一個聲音悶悶地道:“溫柔鄉。不想中招就趕緊捂臉。”
這自然是早已遮了口鼻的慕情。風信捂了臉,似乎又看到了什麼,悶聲怒道:“那是……殿下?殿下?!我|操了!我真操|了!!這是想幹什麼!”
慕情也“咦”了一聲,道:“真是不成體統,太不像話!”不過,語氣倒不似風信那般生氣,倒是有點像聽誰講了個拙劣的笑話。謝憐躺在山洞中,不知他們在說什麼,大概猜出他們不滿女妖在自己面前赤|身|裸|體,有傷風化。風信連連大罵,道:“趕緊的燒了!不要被別人看到!”
緊接着,只聽一片烈火噴薄、灼燒之聲,熊熊火焰中,女妖們的尖叫咒罵之聲漸漸消失。慕情道:“燒乾淨點,這種女妖香氣有毒,留下種子長大了要壞大事。”謝憐提氣待出聲,只咳了一下,那兩人便聽出了他的聲音,衝山洞喊道:“殿下,你在裡面嗎?”
謝憐道:“……我在這裡……”
雖然他儘量平穩聲音了,但還是比平時虛弱。二人立即過去,在洞口被血線擋了一下,不過,因爲他們對謝憐設障的習慣瞭然於心,也知道該怎麼解開。風信託起一道掌心焰,走了幾步,還沒照亮山洞最深處,忽然道:“誰?”
慕情也警惕道:“洞裡還有其他人?”
謝憐道:“沒事。一個小兵。”
二人這才放心,走了過去。明亮的火光映得整個山洞呈溫暖的橘黃色,而謝憐躺在地上,長髮鋪散,上衣盡褪,一柄長劍穿過他的腹部,將他釘在了地上。
見狀,二人皆是驚駭交加。風信俯身道:“誰幹的?!”
謝憐道:“我自己。”
慕情愕然道:“怎麼回事?”
謝憐搖頭道:“別提了,萬般無奈,出此下策。趕緊把我弄出來吧。”
慕情上前,皺着眉頭把那劍拔了,哐噹一聲丟在旁邊,被那少年士兵撿起。風信扶謝憐坐起,給他披了外衣,謝憐這才把遇到溫柔鄉後的驚魂一夜的經過大致說了,道:“你們來得比我想象的要快。戚容呢?”
風信道:“戚容被國主關皇宮裡去了,他是老是在外面招搖過市,所以才那麼容易被人盯上。不過他回去後還知道要先找我們,還算他拎得清。”可見戚容雖然極度討厭謝憐這兩個侍從,但也知道他們的厲害。二人原本想留一人守城,但因戚容鬼吼鬼叫,還拿着一把謝憐的血開過光的寶劍,恐危險超出預期,還是一齊來了。背子坡中這一帶妖氣甚重,並不難尋,很快便趕過來。
雖然謝憐是飛昇之體,尋常的刀劍傷不到他根本,這麼捅自己一劍絕不會死,但是,在過往的二十年裡,他幾乎從未在真正的戰鬥和生死搏殺中輸過一回,這是他第一次受這麼重的傷,難免要緩一緩,於是,風信背了他準備回皇城。腹部傳來陣陣陌生的劇痛,謝憐頻頻蹙眉,但盡力剋制,道:“你們在來的路上,沒遇到什麼東西嗎?”
慕情道:“沒有。”
謝憐提着一口氣,道:“當心,有非人之物……”
他本想說了那哭笑面白衣人的事,但因實在已精疲力盡,眼角瞥到那少年士兵抱着血跡斑斑的鐵劍跟在後面,安了心,這便閉上了眼睛,養精蓄銳,沉沉睡去。
自他自請下凡以來,謝憐已將近一個月沒有閤眼,連日積壓,在這一次爆發,導致他一休息就是三日。三日後猛然驚醒,發現自己躺在室內,上方天花富麗堂皇,竟是皇宮,一下子坐起:“風信!”
風信在室外試弓,聞聲進來,道:“殿下!”
謝憐腹部的傷早已癒合,當即下了牀,道:“我是不是休息了許久?可有什麼事發生?”
風信道:“安心吧。幾天而已,這幾日內沒有敵軍進犯。有的話,我難道不會叫你麼?上牀去,你又沒穿鞋。”
謝憐這才放了心,坐回牀上。頓了頓,他問道:“慕情呢?”
慕情也走了進來,手裡拿着給他備好的衣物,道:“在這裡。”
他侍奉太子殿下穿衣,風信在一旁道:“不過,雖然這幾天沒打起來,我們卻查出了點事。”
謝憐道:“什麼事?”
慕情道:“之前不是說永安那邊蹊蹺,懷疑有外援嗎?我們去背子坡探了情況,見到有幾個人,雖然是本國人打扮,但口音很怪,不像仙樂人。那幾個人我捉來了,果然有別的國家在暗中支援他們,悄悄運送糧草和兵甲。”
否則,永安那麼多大活人擠在一座荒山野嶺,根本不可能靠吃野菜剝樹皮撐到現在!
風信罵道:“媽的平時假惺惺交好,現在這個關頭攪渾水,就想仙樂越亂越好!”
仙樂國地大物博,礦產豐富,盛產黃金珠寶,周邊國家垂涎多年,謝憐早已料到此節,低頭搖了搖,想起另一事,又道:“那孩子呢?”
風信道:“哪個?那個小兵嗎?那天忙着帶你去見國師看情況,沒人理他,大概自己歸隊了。”
謝憐穿好了衣服,放下手臂,端坐牀上,道:“那孩子身手不錯,我看他是個使刀的絕好材料,若是調|教得好,長大必定驚豔。回頭慕情記得把他找出來,好好安頓,可以提一提。”
謝憐這個人就是看到身手好的便愛,一定要提到身邊天天看着才美滋滋的,這也不是頭一回了,但他還是頭一次這麼評價一個小孩子。慕情聽他誇獎“使刀的絕好材料”、“長大必定驚豔”云云,神色有些微妙,把謝憐換下來的髮帶在手裡揉作一團,轉身丟到一旁去了。風信則道:“我看那小子才十四五歲的樣子,也太小了吧,能提來幹什麼。”
慕情也淡淡地道:“不太合適吧。不合軍中規矩。”
謝憐道:“天神尚能下凡,軍中還講究那麼多規矩作甚。”又讚道,“你們真該看看那孩子殺鄙奴的架勢,漂亮極了。”
說到鄙奴,那詭異的白衣人又在他眼前一閃而過。風信道:“殿下,背子坡上爲什麼會出現溫柔鄉這種女妖?從前從沒聽說過吧。”
謝憐站起身來,道:“這是我那天就想告訴你們的。”
他得了空,終於把那哭笑面具人的事說了。三人埋頭討論幾句,皆是不敢大意,均覺還是往上天庭通報一聲比較好。於是,謝憐出了門,先匆匆去見了國主與皇后,再上太蒼山神武殿。
若在以往,謝憐必然直接回仙京,當面告知君吾了。然而眼下情況不同,他是主動離開仙京,等於主動把鑰匙交了回去,眼下要回去也打不開門了,再加上那天走的太急,神武殿上語音鏗鏘,感覺也對君吾有些不好意思,因此,他只在神武殿恭恭敬敬地請了幾炷大香,向神武大帝的神像傳了訊,等君吾空了就會聽到了。然而,每日向君吾敬香的沒有一萬也有八千,積壓無數,其中不乏一些大信徒,什麼時候會聽到,那真是得看緣分了。他也不敢抽身太久,立即回到戰場前,繼續守城。
也許是因爲第一場戰鬥耗損太大,外援也被風信和慕情頻頻暗中切斷,永安那邊轉換了策略,不再一味猛衝。幾個月下來,小規模打了幾場,輸得也不算太慘。比起第一場,簡直是小打小鬧,那詭異的白衣人也沒有再出現,因此,仙樂皇城這邊逐漸鬆懈下來,謝憐也難得地能從前線下去,到皇城裡走一走,放鬆一下心情了。
他過了一座小石橋,撥一撥橋邊垂柳,看一看橋下流水裡紅豔豔的鯉魚兒甩着尾巴歡快地遊過,甚是羨慕。發了一會兒呆,忽然覺得有誰在背後盯着自己,一轉頭,卻沒見到人,頗覺奇怪,但因並沒覺出殺氣或惡意,也不在意。
下了橋,沿着神武大街慢慢走,一路上行人皆向他或興奮或恭敬或欣喜地行禮,稱太子殿下,謝憐一一含笑點頭,走了一陣,感覺那背後盯人的目光又來了。
這一次,他心下有了計較,驀然回首,果然抓個正着。只見一顆柳樹後,閃回了半個身影。謝憐走上去,一伸手正要抓人,卻見躲在樹後的是個頭纏繃帶的少年,不禁一怔,道:“你是……?”
那少年滿頭繃帶,卻還雙臂交疊擋着臉,只從打着補丁的袖子後露出一隻漆黑的眼,乾巴巴地道:“太、太子殿下,我不是故意的。”
謝憐指他道:“你是那天晚上……”
話音未落,他立刻想起幾個月前的那一晚發生了什麼,自己有多狼狽。腦海中畫面翻涌,臉上一紅,微覺尷尬,趕緊輕咳一聲,道:“原來是你。我之前一直想找你來着,事情太多給忘了。咳,你不是軍中士兵嗎?怎麼在城裡?”
那少年聞言一愣,悶聲道:“我現在不在軍中了。”
謝憐詫異,道:“啊?爲何不在了?”
那少年比他更詫異,道:“我……被攆出來了,殿下你……你不知道嗎?!”
謝憐一派懵然,道:“知道什麼?”
他分明早就對慕情說過,這孩子是顆好苗子,要好好安頓、提一提他的。怎麼特地叮囑過後,這少年反倒被攆出軍隊了???
那少年卻像又是激動,又是高興,一下子放下了雙臂,道:“原來殿下你不知道!我還以爲……我還以爲……”
謝憐越聽越奇,道:“來,你來跟我說說,你是怎麼被攆出來的?誰攆的你?爲什麼你覺得我會知道?還有,你以爲什麼?”
那少年向他邁了一步,還未開口,正在此時,神武大街上,傳來一聲驚恐萬狀的尖叫聲:“啊——!!!”
謝憐猛地回頭望去,只見一人捂着臉,跌跌撞撞朝這邊衝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