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醫院的時候,我的心裡亂的很。
我答應了閔敏。
她輕描淡寫的一句你放心,讓我知道,也許,這條路,我再也回不來了。
這個社會給了人太多的無奈,明明知道,這是陷阱,是陰謀,可是,還是要奮不顧身地往裡面跳。
所謂的恣意人生,到底是不是,只是一個傳說?
或許是的吧,所以人們都在盼望着可以恣意人生。
但是往往,根本就做不到。
快要到醫院的時候,程昱告訴我,肇事車主主動承擔了所有的費用。
然後我只能扯扯嘴角,笑了笑。
我們,不過只是別人棋盤上的一枚子,白子黑子,都只是小小的一顆而已。
走進醫院大門,一股濃重的消毒酒精的味道鋪面而來。我一直討厭醫院的味道,討厭酒精的味道,可是這個時候竟然一點也不覺得難聞。
摸了摸肚子。
是不是,那裡的那個小生命,是喜歡這個味道的?
程昱焦急地等在手術室門口。我看到她時,是她滿臉的淚痕,好像只是半天的時間,她就老了幾歲。
然後我竟然會覺得她是不容易的。
一個女人,沒有收入,帶着一個孩子,得不到社會的認可,得不到家人的認可,就這樣,三年如一日地過。
所有的病痛寂寞都要自己承受。
她是怎麼過來的?
“他是我全部的希望!”她看到我走過來,身體癱坐在等待長椅上,掩面哭起來。
“肇事司機呢?”我在她身邊坐下來,“是怎麼找到他的?”
“他主動自首的!”她低着頭無力地跟我說,“他說會請最好的醫生給晏飛主刀!”
最好的醫生。
閔敏告訴我,她會請最好的醫生,會承擔所有的費用。
原來生命對他們而言,不過只是兒戲。
如果我沒有答應,那麼,就會賠上我弟弟的一雙腿,甚至,會是一條命。
我深吸一口氣,恨。
我好恨!
原來我這般努力地生活,在別人眼裡還是這般的微不足道,甚至連生命,也是這般微不足道。
“手術會持續多久?”我呆呆地問她,此刻疲乏又一次將我包圍住,我恨,可是卻那麼無力,一如我此刻的身體,無力而無助。
“醫生說至少三個小時。”她擡起頭來,那雙紅腫的眼看上去竟那般的憔悴,“如果他有事,我也不活了。”
我始終都是看着她,這一刻,她只是一個母親,不再是一個破壞別人家庭的第三者。
她是一個無助的人,就像此刻的我。
我下意識地伸手護住自己的小腹。
這一刻我也是一個母親,一個有着自己孩子的母親。
我能保護的了他嗎?如果他有事,我會好好地活着嗎?
或許是會的吧!
是不是,我根本就不會讓他活下來?
苦澀,一股苦澀的味道涌到嗓子眼裡。
“謝謝你!”良久她淡淡地開口,那氣若游絲般的嗓音讓我的心也跟着幽若的快要斷了線。
我看着她,然後覺得她是偉大的。
至少她頂住所有的壓力,將這個孩子生了下來。
曾經她也是個有着衆多追求者的女人,年輕漂亮身材好,遇到我父親
之前,口碑一直很好。她並不是個到處留情的人,可是遇見了我父親,就發生了那些事情。
但是她選擇了這條路,就一直走到了現在,儘管我父親早就不在了,儘管,沒有任何人強迫她爲我父親養育這個孩子。
“爲什麼,你要留下來?”
“我想過要走。”她長長地嘆了口氣,“可是晏飛是我的命,我不能沒有他,我不能放棄他!”
晏飛是她的命。
我的手隔着衣服在小腹上摸索了一陣,那裡也是我的命啊!
我該怎麼辦?
“我知道未來會有很多艱難,沒有人看得起我,可是,只要我看到晏飛的笑臉,我就覺得,一切都是值得的!”她將臉轉向我,“有一天,當你做了母親的時候,你就會懂了!孩子和母親的緣分,是世上最難割捨的!”
有一天當我做了母親……我扯着嘴角冷冷地笑了笑。
“你挺不容易的!”
她只是抿抿嘴角,什麼話都沒有說。
然後,我們之間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我曾經那麼恨她,就好像,她也曾經那麼恨我。不,也許此刻的她也是這麼的恨我。
然而此刻,我們竟然安靜地坐在一起,爲着同一個人。
她的兒子,我的弟弟。
她是母親;我,也是母親。
等待的過程是漫長而痛苦的,她時而會說起一兩件晏飛小時候的故事。然後再泣不成聲地沉默一陣。
我的眼淚竟也跟着流出來。原來我錯過了晏飛那麼多的成長故事,原來一個小生命的成長過程是那麼的精彩。
然後我想到我肚子裡的孩子。
那裡是個同樣弱小而無助的孩子。他是否可以活下來,取決於我。
——他的母親。
我給不了他一個完整的家庭,給不了他一個父親,給不了他一個花花世界。
我能給他的是,社會的指責,沒有父親的孤獨,還有,一個單薄的,無力的家。
甚至,會是他的親生父親的厭惡。
可能他不會厭惡我,因爲他會很快地忘記我。
他不會知道,我會偷偷地給他生了個孩子;他不會知道,在這個世界的某個角落裡,有兩個人在同時想着他。
晏飛被推出手術室的時候,我才發現,他的主刀醫生是個外國人。
程昱說,那是晏飛運氣好,正好今天有個美國的專家在醫院,而且主動承擔這場手術,不然要等到下午兩點纔可以手術。
我只是附合地扯扯嘴角,連招呼都沒有跟那個主刀醫生打。
因爲我知道,不需要。
這一切都是閔敏安排的。不,是江楓。
這一切都是江楓安排好的。
他那麼處心積慮地保護我,瞭解我,爲的就是要給我這樣的致命一擊,爲的就是讓我連走進陷阱都是心甘情願的。
爲的就是讓我跌倒了,連爬起來的力量都沒有。
手術後的晏飛,一直處於昏迷狀態。陪護的,除了程昱,就是我。
竟然不再有其他人。
三年來,從不曾有其他親戚跟我聯繫過,更加不會有人跟他們聯繫。
曾經往來的七大姑八大姨,竟然突然間蒸發了一般。然後我們晏家就剩了我們三個人。
我看了眼程昱,其實,她也算是我們晏家人了吧!
“你去休息吧。我在旁邊守着。”我小聲地程昱說。
她的視線從不曾離開晏飛,她搖了搖頭,沒有多說一句話。
我的身體早就支撐不住,如果再撐下去,也許,我真的會累倒在病房裡。
於是我找了個空牀鋪坐了下來,然後胃裡的噁心感直衝喉嚨,那種噁心感來的猛烈,根本容不得我思考,容不得我控制。
我捂住嘴衝到病房裡的衛生間裡,一陣乾嘔之後,我擡起頭,看着梳洗池上的鏡子。那是一張蒼白的臉,我竟然也如程昱般憔悴了。
可是,我爲的,是我的孩子嗎?
孩子啊,孩子!
我是你的媽媽,你能感覺到我嗎?
我伸手在腹部摸了摸。也許那裡平坦如昔,可是爲什麼我卻那麼強烈地感覺到,那個地方,是有一個小生命在活動着?
他會不會有一天長到晏飛那麼大,然後伸手拉住我的衣角,跟着我過馬路?他會不會害怕的時候,抱住我的腿,躲在我身後?
他會不會,開口叫我一聲媽媽?
鏡子裡的我,早已淚流滿面。
孩子和母親的緣分,是不是,幾百年,甚至上千年修來的?
孩子啊孩子!
我該拿你怎麼辦?
走出衛生間,程昱依然在牀邊,她緊緊地盯着晏飛。儘管醫生說不要打擾他,然而她還是不願離開。
她說她要讓晏飛睜開眼看到的第一個人是她。
她不要讓晏飛哭,不要讓他覺得孤獨。
牀邊她的背影看上去,那麼的美。
我好像看到我自己。彷彿病牀上躺着的是我的孩子。那是一顆快要破碎的心,一個快要散架的靈魂。
我靠在旁邊的病牀上,疲乏讓我快速地沉睡過去。再度醒來的時候,我身上什麼時候蓋上了被子。而她,還坐在他旁邊,似乎從未離開過。
“他怎麼樣,醒來過嗎?”我只是小聲地問她。
她沒有回過頭,而是搖了搖頭。雖然我看不清她的臉,但是我卻清楚地感覺到,她臉上的痛苦與揪心。
“你也休息一下吧!”我坐起來,想要接替她。
她這纔回頭來看着我。
“你再睡會吧!”她的眼睛早就腫的不成樣子,“我看你臉色不是太好。”
我還是起來了,這時候好像連她也是我的家人了。
我走到牀邊,看着那個安詳地躺着的孩子。他不該遭受這樣的罪的!
都是我的錯!爲什麼我要進勝天?爲什麼我要愛上凌白?
都是我的錯!
朦朦朧朧間,晏飛的眼珠好像轉動了幾下。我隨即驚慌地看了看程昱,她似乎也看見了,她臉上的表情比我還要急切!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要醒過來了是嗎?
那個弱小的孩子的眼皮緩緩地,睜開了。
而我們竟然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我的眼角,眼淚滑落出來。
好像這一刻,這個孩子也是我人生的全部希望般!
“媽媽~”那聲微弱的喊聲,突然間融化了我的心。
媽媽,多麼神聖的一聲稱呼啊!即便是剛剛與病魔交戰過,醒來時,他說的第一句話,喊得還是自己的母親!
眼淚將我的臉醃的生疼,然後一個清晰的聲音彷彿在耳旁呼喚着我:
媽媽~媽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