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青一個翻身躍進宗祠外頭的圍牆,趁着沒人注意,幾大步溜進了裡間。尹長恆便是被關在這間屋子裡面壁思過。宗祠裡沒有窗子,外面,還有數個會功夫的人看着,於是他是插翅也難逃,只能靜靜的望着眼前一排排靈位發呆。
慕青輕推開祠堂內裡的門,雙手抱臂,面色微冷。
吱呀一聲響,尹長恆回過頭來,見是慕青,那張和尹長卿三分相似的俊俏面孔上,浮現出了一抹嗤笑:“是你?你不好好待在尹長卿身邊,來這做什麼?”
“我來看看你反省的怎麼樣。不許?”慕青淡淡一笑,花般秀美的面孔微微被厭惡所侵蝕。她並不喜歡尹長恆。原因很簡單,尹長恆曾經給尹長卿下過毒。只這一條,便足以讓慕青恨極了他。她慢悠悠道:“少爺早就該發落你了,嘖嘖,就憑你,也配做少爺的弟弟?”
尹長恆盤着腿坐在蒲團上,未顯出不愉,僅側着臉看着慕青:“呵呵,姑娘倒是好興致,只不過,姑娘你大概不知,你的少爺之所以發落我,是爲了一個女人。而這女人是誰,還用得着我說嗎?”
“是那個農女?”慕青一聽,心下憤然。她低下頭,表面上雖不動聲色,但心裡卻暗暗憤懣:那個女人,只是個農婦罷了,和她身份同樣卑微,憑什麼就能得到大少爺的關注?這真是氣死人。
尹長恆把她臉上的細微表情盡收眼底,扯着嘴角冷哼了一聲:“慕青姑娘跟在尹長卿身邊這麼多年,可他根本就沒有把你收房的意思,現在,有了這女人之後,更是被她迷得神魂顛倒,恐怕,這往後就更沒你什麼事了吧。”
“你胡說,什麼被迷得神魂顛倒?!少爺和那田家的女人在一起,本就是被時局所迫的,他哪裡會看上一個如此低下的女人!”慕青當即發作道,上好的容顏有些扭曲。
尹長恆回頭,面容平靜的望着尹長卿之母的牌位:“信不信由你。”
慕青咬住下嘴脣,想着今早上少爺摟着那農女回尹府時,眼低裡深埋着的柔情,心頭一酸。正當此時,尹長恆恰到好處的開口道:“都這麼多年了,你難道便打算默默無聞的守在尹長卿的身邊,生生把自己的年華白白浪費掉嗎?”
慕青已不是二八少女了,誠如尹長恆所言,她再等下去,過兩年恐怕就真的嫁不出去了。過去,尹長卿有安排過合適的男子給她,可她都不要,慕青想的,僅僅是留在尹長卿身邊而已。然而,她終未能得個名分。
“不如我們來做個交易吧?”
慕青一愣:“交易?”
“正是。我幫你把那個女人除掉,你放我出去,怎樣?”
慕青立時哼道:“不可能!大少爺說過,要我們保護田家,我便不會違逆他的話。”
尹長恆復又嗤笑出聲,尤爲刺耳:“倒是癡心一片,可惜,又有什麼用呢?”他拍了拍衣裳,立起身子,笑容未減,“我母親亦如你一般,出身平平,明知自己配不上尹家,還是癡癡的守了一輩子,可臨終,卻連個名分都沒有。你看這宗祠裡、這尹家上下,哪裡還有她半分存在過的痕跡?”
慕青面上白了白,面前的排排靈位看起來有些令人發慌。
“尹長卿正寵着那個女人,他是不會有空多看你一眼了,即便過兩年淡了心,再回頭瞧你,可那時,你也已青春不再了吧?倘若現在除去了那女人,你或許還有機會,能趁着年輕最後搏一搏。我說的,不對嗎?”
倒是字字敲進了慕青的心坎裡。
尹長卿是不喜多言的人,素涵深知這一點。此刻看他的樣子,素涵大概能感覺得到,也許在少時,他們這對從小一塊長大的兄弟,感情尤爲親近也說不定。
“後來,爲了躲避康王黨的遷怒,也爲了讓尹家從這場鬥爭中淡出視線,我便一個人來到了偏遠的上華村隱居。”尹長卿無波無瀾的繼續講道,“然後,我遇到了田桂花,還有了昊兒……我是不捨得昊兒,然而,我清楚,昊兒這孩子必須姓田,也必須留在田家,這樣才能讓他遠離尹家的是非紛擾。我只得待在了田家,拖着越來越病重的身子,愈發力不從心。在我面前,田桂花還知道收斂性子,但揹着我,昊兒還是受了不少委屈……”
“夠了,別說了……”素涵窩進尹長卿的胸口,身子有點發冷。強迫自己不去想上華村的小茅屋裡的一幕幕,可那些畫面還是逐漸清晰了顏色——被病痛折磨的面色慘白的尹長卿;拉着她的袖口、神志不清的拜託她給昊兒弄吃食的尹長卿;還有那縮在角落裡,又恨又怕的偷偷望着她的昊兒。
“是我對不起那孩子。”他的聲音空蕩蕩的。
“不,不是你的錯。你也想不到田村長帶來的藥裡會有異樣,畢竟,你那時根本就不認識田桂花,也不曉得她的脾性……昊兒的到來本就是個意外,你也是身不由己……”田父田母和田桂花不同,是地地道道的老實人。當年田父身爲村長,好心給尹長卿送藥,卻不想被田桂花從中作了梗。
素涵擡頭衝他笑笑,想調劑調劑這沉重的氣氛:“如果你當年沒來上華村,那就既不會有昊兒,也不會遇到我了。沒有我,你可會遺憾?”
她只想逗逗尹長卿而已,但尹長卿卻嚴肅着臉,一板一眼的道:“那便會是我一生之憾。”
他的話語太過鄭重,素涵聽着,不禁嘴角微揚。
“素涵,不再孑然一身,於我來說,是天賜的福澤。”尹長卿講的極是認真,“要了你,是我這一生最任性的一個決定,可我不曾後悔,也不曾想過要放你走。我只想把你緊緊的拴在我身邊,一起相守至老。”
素涵怔怔的望着這樣的尹長卿,心底裡熱熱的。一句“相守至老”,竟比情人間任何的甜言蜜語都要來得使人發醉。
他終是假裝嘆了口氣,苦笑着:“我這一輩子的理智、公允,唯唯在遇見你之後,統統成了一吹即散的渺小塵埃,好不可笑。”他想了小半生如何護得尹家周全、如何護得旁人周全,唯獨自己一顆心的歸處,卻硬是被遺棄着從不去思量,只決然的以尹家的利益爲首要。而終究的,這般簡單而冷酷的“理智”,在遇見素涵之後,一點點生了裂痕。
“素涵,我……”他似有什麼話想說,卻頓在了半道。
這時,假山外遙遙的傳來了嘈雜的聲音。那聲音越來越大,尹長卿放開素涵,衝着假山口問道:“出了什麼事情?”假山外頭有尹長卿的人在守着,聽見他的問話,立即有人答道:“大少爺,我這就去瞧瞧。”
素涵也扭頭看向假山外頭,還不等那回話的下人回來,便有另一人小跑着跪在了假山口:“大少爺,不好了!”
尹長卿走出假山:“怎麼了?”
素涵跟在他身後。
“探子傳來飛書,康王私自調動了五萬大軍,於昨夜圍困住了京城,意欲逼宮!”
“呵呵,他們終於等不及了,這就行動了。”
那跪着的人抹了一把額頭上的豆大汗珠,眼珠子亂轉,顯然是有些慌張:“就在方纔,旬州的李家、孫家、楊家等幾個追隨康王的大家族紛紛派了人來,想要逼尹家也出頭站在康王一側……眼下,幾家的人正在正堂裡坐着呢!”
尹長卿聽罷,只笑道:“那便去會會他們吧。”
僕從在前引路,不下片刻,素涵隨着尹長卿來到了尹府的正堂邊上。從廊子裡往正堂探去,隱隱可以瞧見裡面似坐了一屋子的人。又走近幾步,但聽有人言辭輕慢的高聲道:“尹二爺,我怎麼記得,您早年早就和尹家大爺分了產業,自個兒自立門戶去了。後來尹家大爺患病在身,你出來操持着場面,倒也算是盡了手足之情。但是,我覺着,你好像沒那個立場來替大爺決定這當口要不要追隨康王以成就一番大業吧?”
話畢,立刻有數人附和道:“說得對!您擱這兒是名不正言不順,我們要見尹家大爺!”
裡頭一陣嗚嗚嚷嚷。
明眼人一見便知,那幫人就是來尹家挑事兒的。尹長卿的父親是傾向於康王的,尋他出來,能有個什麼好。
尹長卿轉頭朝一個僕從吩咐道:“帶夫人下去休息。”然後對素涵笑笑:“素涵,你先下去休息吧,這裡的事我來處理便好。”
素涵知道自己在這兒幫不上忙,只會徒給尹長卿分心,乾脆點頭:“長卿,你自己小心應付。”
尹長卿回了她個安撫的眼神,後轉身大步走進了正堂。
“夫人,您請。”
素涵遲疑了下,還是無視了那僕從恭敬的詢問。尋了個廊柱,躲在後頭,以剛好可以看清正堂裡的情形:“再等會兒我便跟你下去休息。”
“這……”那僕人有點爲難,可到底不敢違背夫人的話,便順從的守在了一旁,幾次吞吞吐吐,終不得語。
當尹長卿邁進正堂裡時,幾乎所有人都把目光移到了他的身上。那些神情各異的嘴臉,或是不可置信,或是疑惑不解,在意識到來人有可能是誰之後,竟無不瞠目訝然。
“是尹長卿?尹家的那個嫡長子?”有人喃喃的這麼唸了一句,隨即,各種議論之聲便在正堂裡炸了開來。
“尹家的嫡長子不是被逐出了宗譜,然後自個兒逃了麼?”
“就是就是,這怎麼又回來了?”
有坐在後排的人,居然還誇張的向前伸長着身子,以便看清尹長卿的模樣。
而尹長卿只淡淡然的笑着,環視了一圈周圍神情各異的面孔後,幾步上前給坐在正首的二叔行了禮。尹二爺見他,點了點頭,眼裡有欣慰之色。
尹長卿撩衣,正襟危坐在尹二爺身側,緩緩收了笑,後眸若冰封,字字厲聲砸向在座之人:“二叔沒有立場,那麼,敢問我這個尹家的嫡長子,總該有立場了吧?”
在場之人還未能從突如其來的變故中回過神來,個個都暗自琢磨着尹家的意圖,猶自狐疑着,一時間,竟是無人作答。
有個肥墩墩的漢子哼了一聲,旋即打破了這短暫的寂靜。他臉上的八撇鬍鬚一顫一顫的,雖望着尹長卿的眼裡帶着某種不確定的神色,但他還是一臉鄙夷的冷冷開口道:“衆人皆知,這尹家的嫡長子於多年前便已被逐出了家門。你現在杵在這兒,當然還是沒那個立場指手劃腳!”
像是好不容易穩住了陣腳,那漢子說完這話後,衆人立馬便一窩蜂的連聲附和起來。
“可不,一個被宗譜除了名兒的嫡長子,還算個什麼嫡長子,怎的還有臉跑出來現眼!”
“殺人償命,本是天經地義之事。要不是尹家面兒大,又沒有證據,這小子早就該見閻王去了吧,呵呵。”有個搖着扇子、衣着浮誇的公子哥兒,伸手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然後吐着舌頭,對着他那雙三角眼,引得旁人陣陣鬨笑出聲。
尹長卿不爲所動:“諸位說我乃是被逐出家門之人,沒有立場開口。好,那我倒也想問了,在坐的各位,有誰看過我尹家的族譜,憑何斷言我被除了名!嗯?”
衆人一聽這話,笑聲戛然卡在了喉頭裡,皆齊刷刷的望向坐在一邊、面色甚爲自然的尹家二爺。既然尹家二爺都沒有對尹長卿的話表示出任何異議,那麼,這嫡長子被逐之事,許另有蹊蹺。隱隱嗅到了陰謀氣息的各大家族之人,這下都不由得心頭緊了緊。
“你是說……你沒有被尹家除名?這、這怎麼可能……”之前開口的肥胖男人難以相信的叨咕着,可仔細想想,他倒是的確沒有證據證明尹家的族譜上,已沒了尹長卿的名字。
“至於殺人的罪名,我更是擔當不起。那姨娘是自己誤食了湯藥,導致氣血相沖,最終血崩而死,與我何干!”
被一連串意料之外的事實震得交頭接耳的衆人,面面相覷着,他們大多明白過來點了,這尹家,定是背後有自己的打算,所以才隱藏了這麼多年。
還沒搞明白尹家葫蘆裡買着什麼藥,忽地,只見一黑衣男子快步走進正堂,俯身在尹長卿耳畔嘀咕了些什麼,隨後,又塞了張紙條給他。尹長卿攤開那紙條,閱畢後,臉上浮現出笑意:“劉刈,給大夥念念這條子上的字。”
“是。”
名喚劉刈的男子清了清嗓子,把衆人的注意力引到了自己身上:“晨,驃騎將軍前來救駕,斬殺叛黨於殿前。康王,已死。”
堂內一片寂靜,彷彿連根針落的聲音都可以聽得一清二楚。
尹長卿笑望衆人:“我想,再過不久,諸位的家族裡便會收到消息了。”
謀逆乃是株連九族的大罪。立時,在場幾個膽小的,便面如死灰的栽倒了過去。還有些人不相信尹長卿之言,趕忙慌張的派遣下人回去查探。剩餘的一小部分人,要麼哭天喊地,要麼愣在座椅上,像塊木頭似的,沒了動靜。
尹長卿看向之前的那個執扇公子,他此時已被嚇得兩股顫顫,木愣着癱在椅子上動彈不得。尹長卿面無表情的拿起茶盞,抿了一口茶水,慢悠悠道:“這位兄臺想必是要先我一步去見閻王了。”
那公子聽了這話,頓時如沒了生氣的木偶,眼皮子一翻,昏死了過去。
看到這,不遠處的素涵心裡安然了,剛欲招來下人,卻頓時眼前一黑,然後,她便沒了知覺。
作者有話要說:本來昨天想更的,結果到家已經十點了,吃了晚飯就奔十一點了,想再寫點,人卻着了。額,這個禮拜真是好恐怖的一禮拜。感謝在追文的各位,讓你們久等了真是抱歉。下個禮拜還好還好,所以《田家》恢復日更了~
結局虐尹長卿,然後狗血、肉麻。那個之前好像有姑娘說我瓊瑤來着?結局更肉麻哦,請自帶解麻劑~不然被麻痹的渾身動彈不得就……糟糕了啊(⊙o⊙)
坐在電腦前一晚上眼皮子掙不開了,不保證這章有蟲子哈,雖然我已經檢查好幾遍了額。有蟲子歡迎指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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