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風高,疏影橫斜,高牆大院內戒備森嚴,三更過後,來往巡邏的人撤掉一批,繞着牆內最外圍巡視。
突然,一個身形纖瘦的女子躍上高牆,蹲下來,縮成一團,躲在一棵闊葉樹木後面,略略勘察了下地形。
七年未歸,墨家大院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還是原來的樣子,絲毫未變。
“你說,我出現在墨槐面前,會不會把他嚇到?”宮小白脣角勾起一抹冷笑,在心中用意識跟鳳皇交流。
如今,鳳皇都快摸不清她在想什麼了。
從今早見過賀蘭瑨之後,她就把心思徹底藏了起來,讓他也不得窺探,好像把自己封閉了起來。
這般深沉的心思,不用說,肯定是跟那位爺學的。
鳳皇說,“沒有把握的事,還是不要冒險了。你要……做什麼?”這麼迫不及待地探到墨家來,還沒找到囚禁家人的地方呢!
宮小白雙眸清亮,對他的問題不予解答。
她要做什麼?自然要將墨槐施加在她身上的痛苦加倍奉還。他最在意什麼,她就要毀掉什麼。
她要他親眼看着自己失去所有。
一隊巡查過去,宮小白從牆頭上飛身而下,輕車熟路找到了墨槐所在的閣樓。
她躲在暗處,看着閣樓緊閉的兩扇門。墨槐是有多怕死,門前站着三重守衛,將入口堵得蒼蠅都飛不進去。
宮小白後退兩步,撿起一顆石子,朝相反的方向擲去,她記得南閣樓的另一邊有一個用作景觀的大缸。她用了點力氣,石子擊破大缸,發出巨大的聲響。
聽到動靜的衆人紛紛提劍朝那邊追去。
蠢貨!
看過古裝電視劇的觀衆都知道這是調虎離山之計!
探聽到她想法的鳳皇:“……”
宮小白如一縷煙,飄至閣樓前,輕輕推開門,閃身進去。屋內一尊鎏金大鼎,散出嫋嫋檀香。
宮小白皺了皺,想要吐卻吐不出來。
墨槐應該在側邊的裡間,她剛要進去,裡邊突然傳來一聲輕咳,宮小白旋即躲在一處屏風後面。
鳳皇驚了,“你做什麼?!”
他原以爲她來墨家是想打探親人的消息,她怎麼直接找到墨槐面前來了!這衝動火爆的性子到底隨了誰?
“我等不及了。”
宮小白閉上眼睛,轉瞬到了裡間。
墨槐也不是吃素的,一有輕微的動靜,他立馬眼睛大睜,然而比起宮小白的速度,還是太慢了。
他還未翻身坐起,一柄寒冽的長劍就架在脖子上。
這柄劍他再熟悉不過,老家主的劍,最後賜給了墨長辭。墨長辭死後,這柄劍就一直懸掛在自己房間裡,時刻警醒自己要小心她。
他沒有找到墨長辭的屍體,並且自己的女兒跟着一起離奇失蹤,這中間一定發生了他不知道的事。
“大伯,好久不見。”
劍的主人此刻眉眼冷凝,直視着他的雙眼。
夜色中,宮小白的眼睛裝滿了恨意,墨槐嚇得張嘴想要高呼,劍鋒便離他喉嚨更近一寸,抵着他的大動脈。
他要喊出口的話登時卡在了喉嚨裡。
空氣中有淡淡的血腥味,他的脖子已經被割破了。
身體的疼痛加上內心的恐懼,墨槐的面部表情極度扭曲。
“是……是你。”聲音微顫。
連咽口水的動作都不敢做,害怕因爲一個細微的動作,劍鋒就隔斷他的命脈。
墨槐定睛看仔細了,“墨長辭,真的是你……”
“是我。”宮小白走近一步,劍鋒擦過他脖子,傷痕深了一分,鮮血從脖子上流下來,染紅了雪白的衣襟。
“大伯坐了七年墨家家主的位置,沒想到還能記得我,真是難得。”宮小白眸光驟冷,“是不是每夜都睡得不安穩,擔心我的鬼魂來索命?”
墨槐額頭開始冒冷汗,大腦一片空白。
他看着墨長辭這張仿若地獄修羅般妖冶可怖的臉,渾身都在顫慄。他的猜測是準確的,墨長辭果然沒死,不僅沒死,還活得好好的,她回來了,來找他尋仇。
墨槐斂目看着脖子上的劍,“你到底要做什麼?墨長辭,我警告你,我是墨家的家主,皇族都要敬重三分,你最好不要輕舉妄動!”
冷靜少頃,他終於找回了被嚇沒了的魂魄。
“不光如此,你難道不想再見到你的母親和弟弟嗎?”他想起了自己還握着墨長辭的把柄,無需怕她。
他當初能利用這個軟肋殺她一次,就能再殺一次。
“你要是敢動我,他們立刻就會沒命!”墨槐威脅她。
宮小白瞳孔陡然一縮,她的親人果然還活着,她沒有猜錯墨槐的心思。
他們真的還活着……
她想起了臨死前那一幕,屈辱的母親,渾身是血的弟弟。宮小白恨不得長劍劃下去,讓眼前這個人去死。
“墨長辭,放下你的劍!”墨槐拿回主動權,端起了睥睨的姿態。
宮小白眯着眼睛,握劍的那隻手漸漸收緊,攥得骨骼咔嚓作響,“告訴我,他們現在在哪兒?否則……”
劍鋒再逼近一分,脖頸上的血痕已經血肉模糊。
墨槐驚駭一瞬,理智道,“你殺了我,永遠別想找到你的母親和弟弟。”
說完這句話,他閉上了眼睛,無需多言,意思已經很明確,要殺要刮任憑你選擇。
門外傳來敲門聲,“家主,家主,家主……”
連喊三聲沒人迴應,守衛就帶頭衝了進來。
暫時不便與他們正面衝突,宮小白拿下長劍,縱身躍出了窗外。
一羣守衛蜂擁而至,趕到墨槐面前,瞧見他衣襟上的斑駁血跡,眼中閃過驚詫,“家主,發生何事?!”
墨槐擡眸看了這些人一眼,捂住脖子上的傷口,眼神陰毒狠辣,“一幫廢物,人家從正門進來,你們都沒發現,要你們有何用!”
危機解除,他渾身都卸了力氣,唯獨眼神鋒芒盡顯。
他踹翻了腳邊的一個香爐,目光陰鷙地看着手上沾的血。墨長辭回來了……他必須要做準備。
——
宵禁時間,外面的大街上空無一人,宮小白一身黑衣走過空巷,她身邊是一襲月白錦衣的鳳皇。
兩人一黑一白,像是索命的黑白無常。
“你太沖動了。”鳳皇盯着她側臉。
“我只是想知道他們的消息。”宮小白褪去了在墨槐面前的冷漠絕情,此刻又變成那個無助的小女孩。
“我鬧了這麼一遭,至少知道了,他們真的還活着,不是我們的猜測。”宮小白聲音低低地說。
她只是給自己找一個動力罷了。
回來之前,她和鳳皇都猜測母親和弟弟還活着,但那只是他們根據墨槐的性格做出的猜測,不代表事實。
她需要儘快確認這個事實,說服自己,選擇回來沒有錯。
她回來的原因僅僅是爲了家人,報仇對她來說沒那麼重要。現在,她終於找到了留在這裡的精神支柱。
不然,她可能真的撐不下去。
在那樣的壞境裡生活過,她甚至沒辦法做到面不改色的殺人,沒人知道,握住劍柄的那一刻,她的手是抖的。
鳳皇不再勸說,他雖不懂感情,但看着她此刻的神情,也能猜到點什麼。
因爲太過想念那個人,大晚上不睡覺,跑出來幹這麼冒險的事,說白了就是不想讓自己騰出時間去想他。拼命找到證明母親和弟弟還活着的消息,也是在安慰自己,當初的選擇不該後悔。
墨長辭,她在找活下去的動力。
鳳皇擡起一隻手,輕放在她肩膀上,拍了拍,算是安慰她。
“想哭就哭吧,我不會笑話你。”他輕聲說。
“你們神都不會難過的嗎?”
宮小白淚眼婆娑望着他,從小到大,她就沒見鳳皇爲什麼事情難過。
鳳皇沉默不語。
她就知道自己問的有點多餘,鳳皇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來歷,生來就爲了守護墨家的人,直到主人死去,他再附於下一位墨家主人。鳳皇活了不知道有多久,從來無情無慾,自然不會產生大悲大喜的情緒。
——
墨家能成爲煜國的第一世族,與鳳皇這個傳說有着莫大的關係。
往屆的墨家少主都是男人,一出生便自帶七重玲瓏塔,關於玲瓏塔的訣竅,以及它具體能產生多大的能力,除了本人,其他人知之甚少。
就連墨家的人,也只能通過一些家族秘史瞭解。
唯獨到了墨家的小一輩,玲瓏塔遲遲未出現,最後竟在私逃在外的二公子的女兒身上,也就是墨長辭。
以至於,墨長辭從回到墨家那天起,就跟皇族的太子訂下婚約。皇族需要籠絡墨家,讓其爲皇族效命。
墨長辭本人知道這道婚約,從來沒放在眼裡過。
有意思的是,太子賀蘭瑨慢慢地,對自己素未謀面的未婚妻有些好奇,常常扮作樑上君子鑽進墨家,只爲了看自己的未婚妻是何等模樣。
那時的墨長辭,不過十一二歲的年紀,面容稚氣未脫,已然能瞧出是一個美人胚子,她喜愛穿女兒家最愛的豔色裙裾,偏偏性格頗爲老成,總是揹着手,板着臉,抿着脣,出入墨家各個場所。
賀蘭瑨看得多了,就起了結交的心思。
他想着,以墨長辭未來夫君的身份跟她相識未免不妥當,便造了假名,賀晉。
那一日,墨長辭在外巡查墨家產業,一個女子當街被人欺負,兩人合力幫女子解了圍,一來二去就認識了,並且成爲要好的朋友。
熟識之後,賀蘭瑨就發現了,墨長辭根本不似表面看上去那樣冷漠,她就是個愛瘋愛玩的小女孩,因爲壓在肩上的擔子太重,平日裡不得不扮作深沉摸樣。
她也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翻出墨家高高的圍牆,一身男子裝扮去煙花之地胡鬧,興致來了,還能給唱曲兒的歌姬伴奏。她的琵琶彈得相當不錯……
賀蘭瑨對她的感情日益深厚,不是朋友情,卻是男女之情。
他想等到她及笄那天再表明身份,告訴她,自己就是從小跟她有婚約的男人。以她的性格,或許暫時不能接受,他一點都不擔心。
她身邊沒有別的男人,對他也還算信賴,久而久之,待她真正懂了感情後,會愛上他。
賀蘭瑨沒想到,她及笄那日就失蹤了,再也找不見。墨家放出的消息是,墨家少主墨長辭外出時被歹人所害,不幸身亡。
賀蘭瑨不信,自那以後,每日都派出大量的人手去尋找她,每隔幾日,會在煜國各個城門關卡貼出尋人的告示。
一等就是七年,直到她再次出現,他一眼就認出了身着男裝的她。因爲,他以前看到過她穿男裝的樣子。
宮小白渾身疲憊的回到酒店客房。
推開門,裡面多出個不速之客。
一身煙色常服,玉冠束髮,坐在桌邊,手執一杯茶,淡淡看着她,“我還以爲,你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