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兒驚訝地問了一句,邊急忙上前用衣袖爲爺爺輕輕拭淚。在她的記憶中,從未見過爺爺會如此傷神的流淚,縱然有淚,那也是充滿歡樂的淚。因爲他是一個終日笑口常開的樂觀之人,今日爲何如此?她很是不解。
琳兒拭淚,老人眼中的眼淚卻愈流愈多,漸漸地,老者老淚縱橫,咬牙切齒地道:
“都是我的錯,都怪那一對玉佩與六顆彩珠,是這些身外之物害了我。原來,一對玉佩是當地知府送給愛女的禮物,那六顆彩珠也是知府的珍愛之物,大師兄盜出這些,然後佈下了一個陷阱,是一個喪盡天良的陰謀。可是,當時我並不知道,我真的太愚蠢了,怎麼肯相信他的話?我怎麼又如此貪財會收下他的賀禮?他送了我那些賀禮後,再去投案報官,官府便派人將我緝捕,他再乘人之危yin辱了我妻子,連我已有三個月身孕的女兒也不放過,逼得她們蒙羞先後自盡,還有我兒、媳,得知那狗賊耍的陰謀後找他拼命,卻反被其害……”
“都是那份賀禮害了我,不然,我怎麼會落到現在家破人亡?一天所有的境地?所以,自此以後,我便討厭看到錢,憎惡那些有錢之人,因爲錢能通神,老夫又以‘範’爲姓,便自稱‘反通神’,將遷居此處稱爲‘塵環谷’,這些,無非都是說明老夫對塵世已無留念之心,時刻警戒自己當年貪財之錯!”
洗龍安聞畢,這才恍然大悟道:
“想不到‘反通神’前輩所講故事中的人物其實就是你自己本人,更讓人想不到會因一些小小的賀禮而導致諸多不幸,晚輩這才明白方纔前輩爲何對人人唾涎欲得的武林秘笈會無動於衷。晚輩深表同情,那大師兄故施陰謀陷害前輩家破人亡,實在該千刀萬剮,死有餘辜!依前輩的超絕武功,難道這些年來還未手刃此賊嗎?”
冷悽的一笑,“反通神”怒恨未消地道:
“老夫蹲進死牢數載,若不是有生死之交相助,只怕早已變成了刀下之鬼。出來後,方知入獄期間家裡所遭的慘禍,遂遍尋那狗賊的下落,終於在十二年前找到了那狗賊,但事到如今,老夫還從沒下手。”
洗龍安一怔,訝異地問道:“前輩,這又是爲何?”
“反通神”目光如鋼刀般的冷冰堅硬,口中緩緩地道:“那狗賊害得老夫家破人亡,一無所有,試想,老夫僅殺他一人,豈不是太過於便宜了?江湖上講究的是以牙還牙,以血還血,老夫也要那狗賊家破人亡,一無所有!”
洗龍安聽完,渾身竟不自覺地冒起了一陣通髓徹骨的寒意。此時,範琳忍不住心中的疑問,急道:“爺爺,這件事我怎的從未聽你說起?每次琳兒問起爹孃之事,你都說他們在深山裡採藥失足墜崖而亡,原來你都是在騙我,你好壞!以後琳兒再也不聽你的話了,我爹孃被那狗賊害死了,我要爲他們報仇,爺爺,你快告訴我,那狗賊是誰?”
“反通神”愧疚地微垂下頷,自責道:“琳兒,都怪爺爺不好,爺爺本不該瞞你的,但現在還沒到報仇之時,況且,你又是個女孩子家,爺爺不能把當年自己所帶來的仇冤讓你來擔負,這樣對你是不公平的。每次在給你爹孃焚香時,爺爺都許諾過要好好照顧你,讓你過得快樂、幸福。家遭不幸後,你被爺爺的一位老友帶養四載,那時你還小,只怕記不得此事,當你每次向爺爺問起父母時,爲了不讓你幼小的心靈增添失去父母的創傷,爺爺只能謊稱他們採藥時失足墜崖而死,騙了你這麼多年,爺爺也深感愧疚不安,希望你能原諒爺爺,爺爺不是有心的!”
聽完事情緣由,範琳已深深領會到爺爺的難言苦衷,她不禁激動如潮,猛然撲入祖父的懷中,動情地道:“琳兒怎麼會怪爺爺呢?要怪也只能怪那狗賊!他害了奶奶、姑姑,還有我爹、娘,待到琳兒尋到他時,非親手將他千刀萬剮,爲奶奶他們報仇血恨!”
最後一句話份量極重,“反通神”聽到孫女有如此堅決的心志,不禁欣慰地點點頭,洗龍安也暗地裡感慨不已,他沒想到這世上還有如此歹毒至極、喪盡天良之人,如果讓他碰上這種事,縱然此人是天皇玉帝,也非要給那惡人應得的懲罰不可!嫉惡如仇的洗龍安,恨憤難當,遂憤憤不平地道:
“那狗賊既與前輩同出一門,雖然得不到別人的垂青,但也不能恁般歹辣,不顧道義,不顧同門之情,施以如此險惡的陰謀,害得鬧出四條人命,致命前輩家破人亡,按罪來論,就是將他挫骨揚灰也難贖其罪,像達種無情無義、心毒如蠍之人,人人可得而誅之,永不超生!”
洗龍安這句話暗示“反通神”儘可將那狗賊隨意處治,卻不該累及對方家人之意,哪知激憤得血脈卉張之“反通神”卻搖搖頭,恨然道:
“不,不止四條人命,應該是五條纔對,我那可憐無辜的女兒當是已有身孕,她前來爲琳兒滿月賀喜,沒想到到卻遭此厄運,被那惡賊**後,心知肚內一子也不能倖免於難,小女在悲痛之下偷偷自盡,是五條人命啊!”
“反通神”悲恨交集,說至最後禁不住聲淚俱下,如若親眼看到,任你是鐵打的錚錚漢子,只怕也要情不自禁地闇然淚下。
洗龍安見洞內氣氛如此悽愴,想使他們從悲痛中回過神來,便錯開話題道:“前輩,死者已矣,請別太過傷心,現在晚輩也掂掛着家中父母,如果姓羅的狗賊上門向我父母索要這半張羊皮,雙方定會難以避免發生一場激戰,他們都是一幫扛着‘俠義’大旗卻大惡不作的強賊,在沒有準備的情形下,只怕敝堡衆人吃虧了,這都是在下引來的無妄之災!”
“反通神”怒氣漸消,擦了擦眼淚道:“這個可能是免不了的,不過,你也不要太着急,只管先在老夫這兒住下避避風頭,待事情有了結果後,再回去不遲,老夫可以私下爲你打探打探消息,你就安心在此住下吧!”
洗龍安一聽對方要留他住下,不由急道:“前輩的好意,晚輩心領了,不過在這時候,晚輩真的沒有心思住下去,請前輩指明去往我家中的詳細路徑,晚輩得趕快回去與爹孃並肩作戰,共御強賊纔是!”
“反通神”見對方一意孤行,竟有些惱怒地道:
“你小子回去想找死嗎?腦袋瓜子不笨,卻爲何這般不開竅?姓羅的現在就是希望你快些露面,你這麼一回去,豈不是正中了他們的下懷?你醒醒腦子,好好想想吧?老夫留你在這風景絕佳之處,你還不願?若是換了別人,就是給老夫磕上三個響頭,老夫也不願讓他留在這‘世外桃源’中!而且,也不會讓你悶得慌,我老人家可將這身自以爲還過得去的功夫傳授給你,閒時,琳兒還可給你解解悶,這等等美事,可是打着燈籠也難找哦!”
範琳臉上立時掠現了一片紅暈,嗔嬌地朝她爺爺“反通神”瞪了一眼,然後偷偷地瞥了一眼旁邊的洗龍安,她多麼希望洗龍安能應允留下呀,在這“塵環谷”居住十數載,唯一能和她說話的人就是爺爺,今日見到了一個年紀和自己相仿的洗龍安,不知怎的,竟有那麼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微妙之感,她多想和他交換心聲,說說心裡話,瞭解一下這谷外大千世界的新奇。於是,她用那雙會說話的眼睛toukui着洗龍安,目光中包含了真誠的乞求。
洗龍安卻不敢接觸那目光,他怕與她接觸後會使堅強的自己變得脆弱,不再受理智的調度。所以,他只有迴避,違背自己意志的迴避,同時,他也清楚能有機會得到眼前這位武功超絕的老者真傳,對許多人來說,該是多麼不容易,不可多得的事,但他卻不敢在此耽擱,於是,他爲難地道:
“前輩,承蒙你老人家擡舉,看得起晚輩,晚輩本不應該拒絕的,但眼前情況危急,容不得晚輩在此逗留,所以只有辜負前輩一番好意,請告知晚輩回去的路徑,晚輩這就要告辭了。”
“反通神”聞言,不由地來了脾氣,嘿嘿一笑,道:
“想不到你這小子還挺倔的,牛脾氣比老夫還來得犟,老夫讓你留下,實是你的福份和造化,而你卻不知好歹,當日我真救錯了你。好,要想離開也行,你那條命是我救回來的,現在就還給老夫才任你出谷,老夫絕不阻攔!”
好心欲將一身武功傳授給對方,沒想到卻招來對方的拒絕,這無疑使“反通神”感到難堪,但他只是在氣頭上並非真心如此說法,哪知,生性倔強的洗龍安可受不了,立時只聽“鏘——”地一聲龍吟,他已從襟內拔出一柄短劍,道:
“既然晚輩之命是前輩救回的,前輩要拿,也理所當然,我也不想欠你這個恩情!”
說完,便將劍尖倒換對着自己的胸口迅疾狠刺,神態毫不遲疑。
“反通神”祖孫見狀大感意外,驚駭萬分,不由異口同聲地悚然大叫道:“啊……不要,千萬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