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四,風和日麗的中午。
“這裡是組策部面試的地方吧?”魏文蒼站在1301教室門口,這條長廊空曠看不到人,天橋對面的四號教學樓倒是有人影在走動着。
“同學,來面試的?報名表交了吧?”一個學姐突然開門探出頭來。
“嗯……是,是啊。”魏文蒼被學姐的這招“開門現頭”嚇得不輕。
他身體有一套靈敏的“條件反射觸電般哆嗦雙手閃現護襠部”系統,在初中時因自我保護而被迫練就至大成,還好他及時控制住了,嗯,沒有讓學姐看到什麼羞恥的動作。
“那你先去13K1等候一下吧。”
“哦,好。”魏文蒼松了口氣,又緊張地攥攥拳頭,面試的個人闡述就相當於第二遍自我介紹,如果他像班級那樣簡短到一句完結,是肯定通不過的,好在他做了準備。
13K1教室,看着四周,魏文蒼有些茫然,如果不是他進來前瞄了好幾眼門牌號碼,他都要以爲自己走錯了地方。
在座的各位學生全然沒有表現出等候面試時該有的焦慮:有人聊天笑得前仰後合,有人打着王者,嘴裡不停地念叨同伴要幹嘛幹嘛,有人戴着耳機聽音樂,下面的腿像是癲癇似的抖,到處充斥着曬日光浴的閒適散漫之氣。
這哪裡像是來面試的大學生,分明就是一羣即將去環球旅遊嗨皮的叛逆青年。
算啦,不管他們,年輕人有恃無恐就是好啊,十年前的他未經歷風雨或許也是這樣子。
魏文蒼隨意找了個近門的位置坐下,打開手機附帶他用作備忘的便籤。
世界上有這麼一種傻瓜,他會爲了遵守某種原則可以忍受譏笑欺辱三年。
世界上有這麼一種白癡,他會爲了可笑的憐憫,在自己都顧不了的情況下同情他人,感嘆蒼生。
世界上有這麼一種蠢貨,他會爲了心中僅存的信念,每天不斷地悲觀,同時又不斷地樂觀。
世界上有這麼一種笨蛋,他會爲了動漫、小說,電視劇中的悲劇傷感半天,越是自我安慰“這都是假的”就越是難過,難以割捨。
世界上有這麼一種逗比,他會爲了喜歡的人因喜歡他人而放棄追求她的念頭,悄悄沉默與偷偷注視,只留給別人一個孤單的背影。
世界上還有這麼一個傻瓜、白癡、蠢貨、笨蛋,逗比,他囊括了上面的所有,他——就是我,魏文蒼。
這個自我介紹夠新穎夠大膽夠牛逼吧?魏文蒼想。這段話明面的意思是在諷刺自嘲自己的愚笨,暗面實則是在宣揚自身具備謙遜與高尚的品德,不卑不亢,褒貶融匯一體,完美!簡直完美啊有木有!
魏文蒼也想用普通的介紹,可是正常點的語句,他實在編不出來。
例如,大家好,我叫魏文蒼,喜歡寫小說,還有呢?然後呢?沒了啊!其他還需要介紹什麼的嗎?
起碼魏文蒼是覺得沒必要說什麼了,其他都是閒得蛋疼想給別人留下點好印象的廢話,他纔不屑用這種低級的語言手段,不論別人說的有多麼狂拽炫酷瀟灑炸天,他就說一句話,簡潔明瞭,落落大方。
以前語文試卷新聞的一句話概括不都是這樣的麼?囉裡吧嗦說一大堆,有什麼用呢?又不能得滿分。
噢,有用,如果對方是個漂亮女生,而且願意做他女朋友的話,他是很樂意在QQ分享他的黑歷史的,賣個萌撒個嬌什麼的都沒問題。
我的天吶。魏文蒼敲敲腦袋,怎麼又扯到女朋友上面了?
以前外婆叫算命先生給他算卦,說是他爲人善良,踏實,穩重,將來會是人中龍鳳,嗯,這些姑且算對了,可是怎麼就沒算到他命缺桃花呢?
命缺桃花沒算出便罷了,現在腦子裡想的還全是桃花,唉,莫非是雄性荷爾蒙分泌旺盛過頭了?難怪身上體毛這麼多……
“同學們請安靜,參與組策部面試的,四人一組,現在我報一下第一組的姓名,魏文蒼,趙思雨,林涵,丁佳明。”一位學姐按着名單上的序號開始點名,“報到的同學跟我來吧。”
我果然是第一個。
魏文蒼惴惴不安,他第一個面試當然是有原因的,QQ裡組策部的一位學姐說她對他的印象特別深,別人在報名表上的政治面貌填的都是團員或者羣衆,就他一人寫了“清白”二字,瀏覽時她差點沒笑翻,於是便把他放在了NO.1。
魏文蒼心裡那個鬱悶啊,他說納尼,羣衆和清白不是一個意思嗎?高中班主任是這麼講的,填清白有毛病嗎?學姐說不一樣不一樣,哪裡不一樣麼她也說不出來,反正這個梗她是記住了。
負責面試的四位漂亮學姐手執筆在第一組坐成一排,課桌上攤着筆記本,魏文蒼和另三名學生按學姐們的要求在講臺上站好。
見鬼,這氣氛怎麼好壓抑。魏文蒼拘謹地繃直身子,目光左閃右閃擦過學姐們的正臉,卻是不敢多滯留一秒,面無表情,面無表情……我靠你們還能不能再嚴肅點?這陣仗是法官在審訊犯人吧?
“先從第一個開始自我介紹吧。”中間的學姐說。
呼,冷靜,我要冷靜,我可是要成爲大作家的男人,怎麼能被四個小女生嚇得怯場呢?
爸爸我初中思考人生的時候你們或許還在沒心沒肺地學習或玩鬧呢,雖然我比較宅,某些東西見識少,但論心理年齡我可是長輩,高了你們一大截。魏文蒼深呼吸,暗地爲自己鼓勁。
“世界上有這麼一種傻瓜,他會爲了遵守某種原則可以忍受譏笑欺辱三年,世界上有這麼一種白癡,他會爲了可笑的憐憫,在自己都顧不了的情況下同情他人,感嘆蒼生,世界上有這麼一種逗比,不對,世界上有這麼一種蠢貨……”
“噗——”旁邊的趙思雨妹子笑出了聲,但一發覺其他人都沒有笑,她又強行憋了回去。
“他會爲了……”
“他會爲了……什麼來着……”
“呃……”
魏文蒼撓着頭,老臉一紅,心說我擦嘞我擦嘞,你笑什麼笑啊,我本來就很緊張,這下好了,直接忘詞了,耶穌來都救不了我了,你特麼要負全責啊。
“同學,請自我介紹。”一位戴眼鏡的學姐忍不住說。
“這是自我介紹啊。”魏文蒼一愣,頭頂彷彿有羣烏鴉飛過,他忽然很後悔,想扇自己一巴掌。
他搞不明白自己到底哪來的膽子能腦抽到說出這樣的自我介紹,就是心血來潮爲了履行班級羣裡與某位女生下的一個賭約,說若他敢說出這段自我介紹就跟他姓?
“這樣,你先說一下班級姓名愛好啊什麼的。”
“噢,我叫魏文蒼,來自16財管2班,喜歡寫小說。”
“沒了?”戴眼鏡的學姐尷尬了,這樣簡短的自我介紹她也是第一次聽到,好吧,如果加上開篇不算簡短,就是奇葩了些,不,是非常奇葩。
“沒了。”魏文蒼更尷尬,他真希望自己沒有在這裡出現過,這已經不僅是丟臉了,分明是有人把他的臉撕了下來,扔在地上無情地鞭笞。
“那下一位。”
……
忽如噩夢的面試。
回寢路上,魏文蒼第一時間向與他打賭的那位女生髮了條消息。
我說了,旁邊的笑了出來。
不會吧?真的假的?她問。
真的,我說到做到。
呵呵,你真的很low,很尷尬。
看着這條刺心的回覆,魏文蒼的眼眶漸漸溼潤。
是啊,我的確很low,很尷尬……
從他自我介紹完的那一刻起,他就雙目失明,雙耳失聰,排斥掉了周圍世界的一切人和物,現在更有種不知所起的悲傷在他胸口擴散。
他難過得想哭,他覺得自己做什麼事都做不好,明明那麼努力地去準備,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不說,還得被人家當成笑話。
就因爲這件事開始便是愚蠢的麼?
隱隱似乎有人在低語:“其實你已經很沮喪了對不對?可依然要微笑着勸說自己的努力不會白費,只是時間未到,運氣不好,沒有遇見對的人,可誰知道100年後時間會不會到呢?也許你會像梵高那樣死後才能流芳百世。”
“不,別說流芳百世,你可能連名噪一時都做不到,不過沒關係,起碼現在是有人記得你的,因爲你給那幾個傢伙帶來了歡樂。”
如果在他離開的時候,有位學姐能站起來說同學請等一等,剛剛你表現得很出色,他一定會被感動得稀裡糊塗吧?
如果這位女生不嘲諷他,而是被他說到做到,連做傻事也不例外的信守承諾的品行所感染,他一定也會稍加安慰吧?
但這是赤裸裸的現實,不是在演童話劇。他所想象的溫暖與美好都不會發生,至少不會那麼幸運地發生在他身上。
他好討厭這樣天真固執的自己,倒算是驗證了一句話,傻人有傻福,傻逼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