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萬籟俱寂。
“黑暗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們自以爲看到了黑暗,實則只是看到了黑暗表面,沒有看到身處在黑暗裡的人。”
虛無的黑暗中忽有一處光圈,圈裡站着兩個人。
“你是他的朋友,對嗎?”
“是的。”王曉天望着黑影,有一恍惚的錯覺讓他感覺這個人身體的輪廓很熟悉,像是某名多年不見的老友。
“好,既然你口口聲聲說你是他的朋友,那麼你瞭解他多少?”黑影的語氣很嚴肅,彷彿是在審問一個犯人。
“我?”王曉天一怔。
“開朗的人不可能會對自閉的人感興趣噓寒問暖,而自閉的人也不可能主動去與開朗者交朋友。所謂自閉者更加自閉,開朗者更加開朗……這纔是現實。你有好好想過自己爲什麼會與魏文蒼交朋友嗎?他有什麼地方吸引到你了嗎?”黑影一針見血地問。
“我……我不知道。”王曉天茫然。
“當你看一個人獨自行走的背影,會不會覺得他很孤獨?”
“孤獨?是啊,這是很孤獨。”王曉天不自主地點點頭。
“不,這不是孤獨,是孤單。”黑影搖頭糾正。
“有區別麼?”
“你知道何爲真正的孤獨者麼?理查德·耶茨認爲,所謂的孤獨,就是你面對的那個人,他的情緒和你自己的情緒,不在同一個頻率,真正的孤獨者,並不是因爲孤單而孤獨,即便混跡在人羣中,孤獨也會將他與人羣的世界隔離開來,哪怕是家人,他也極少開口,也不會笑,因爲他的孤獨,來源於他心裡的滄桑。”
“滄桑?”
“是的,滄桑,一種沉重到足以使樂觀開朗者自閉的滄桑,你可能不知道主動開口說話在一個真正的孤獨者眼裡是件多麼困難的事情,好比打破世界的屏障,除非你是他的知己紅顏,否則,即便是拿着槍對着他,他也懶得與你廢話一句。”
“魏文蒼是這樣滄桑的人嗎?”王曉天迷惑地反問。
“你不瞭解他,因爲他把你當朋友,所以你發覺不了。”黑影嘆了口氣,用拇指從身上抽出了一根東西,看形狀粗細像是一條雪茄。
“朋友麼?”王曉天心頭一震。
他隱約知道,在常人眼裡看來的簡單的朋友二字,放在魏文蒼心裡的分量究竟有多麼沉重,簡直就是隔着一層水膜的滾燙烙印,一旦水膜破損,那烙印的高溫便會將他的心臟燒成絕望的炭黑。
“你能看出他眼裡藏着獅子嗎?那是某本小說裡經常用到的詞語,裡面寫的就是這麼一羣孤獨的少年。”黑影感概萬千,激動地擺動雙臂,手舞足蹈,“哈!當年的我可也憧憬過如此熱血的冒險啊!”
“獅子?”王曉天努力回想着魏文蒼的眼神,似乎,似乎……除了黑,還是黑,無盡的黑,或許帶着點眼白?但是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想不出到底是什麼樣的眼神裡能夠看出獅子。
“他的眼裡當然不是獅子。”黑影衝王曉天戲謔地笑了笑,雖然看不到臉,不過王曉天能感覺出來他在笑。
“他的眼裡藏着深淵。”黑影神秘地壓低了聲音,“怎麼樣?我形容得還算不錯吧?”
“……”王曉天沉默了一會兒,道了聲是,他有些不耐煩了,鬼知道如果不認同這傢伙他還會扯出什麼蛋黃。
“其實,深淵裡面還藏着東西,他能瞞得過你們,卻瞞不過我。”黑影滿臉的自得,吐出一團黑乎乎煙霧。
“老煙鬼!你誰啊你?”王曉天真他丫的要受不鳥了,他有種從黑影手裡奪過雪茄的衝動,然後狠狠地將它摔在地上用腳碾壓。可是他根本碰不到黑影,他與黑影的距離,永遠間隔着一米。
“他眼裡的深淵,裡面藏着的東西比獅子可怕多了,那是一條——XX!”黑影緩緩說道。
“什麼?”王曉天懵圈了,這貨是突然消音了嗎?
“浩者和普通人的區別就是,浩者超然法律之外,卻被道德所約束,而人們只能被法律所約束,卻無法被道德約束。所以如果沒有法律,社會是難以和諧下去的。”黑影又恢復了聲音,只是這說話的內容好像換了個頻道。
“樓上一個老人開窗讓電腦的一個數據線掉了下去,正好砸壞了下面的一輛勞斯萊斯,但這不算高空拋物,只能說是意外墜物,因爲老人自己都不知道數據線去哪了。”
“車主找上門,老人知曉了前因後果,便想用自己的積蓄賠償他六千元,但車主不同意,一定要求老人全額賠償,也不去理會老人家境貧寒,有無子女代賠,結果將老人逼得跳樓自殺。”
“???”王曉天已經完全聽不懂他在講什麼了。
“只要法律對自己有益的,他們都絕不會放棄這個優勢,爲利益與所謂犯錯方糾纏到底,從來不懂得何爲人性的真善美。”
“而懂得這些真善美的,有的被世人謾罵稱其爲道德綁架或聖母婊,因爲他們沒有去付諸行動,有的付諸了行動,但實際上也是爲了聲望名譽或私人利益。”黑影嘆息,“也難怪,真正能做到無私奉獻的人,大部分已經是浩者了。”
“但成爲浩者是個悲劇啊,一旦XXXXXX,世間再也沒有一個人知道他們爲人民付出了什麼,連痕跡都不會有……”
王曉天猛然從被窩裡睜開眼睛,定了定神,窗外的天還是黑的,嗯看起來是凌晨,還能再睡會懶覺。
任道然,給我出來解釋一下怎麼回事!王曉天想起先前的夢境,感覺自己心好累。
“應該是自然正能的原因,才讓你大腦的潛意識裡做這樣的夢。”任道然說,“它在潛移默化改良你的不道德不健康的齷齪思想,最終目的是把你轉變成像我一樣的聖人。”
聖人你個頭,神經病還差不多!還有我思想怎麼了?我是十佳青年好不好!王曉天心說,那魏文蒼呢?上次你扯的什麼同源自然正能,是真的嗎?
“假的,我猜上輩子你和他是伴侶,這輩子因爲性別原因沒有在一起,潛意識裡認爲很遺憾,所以經常夢到他。”任道然一本正經地回答。
“你再胡言亂語信不信我……”王曉天兩腿一蹬坐了起來,然後他就沒招了,重新躺了下去,因爲威脅對任道然不管用。
“月光色,女子香,淚斷劍,情多長,有多痛,無字想,忘了你~”
漆黑寧靜的夜晚,一個白袍男子抱着長琴伏跪在一條寬敞的長廊裡,彈着琴,唱着歌,無形的氣場若有若有的散發開去,盪開一圈圈白色的波紋。
“過情關,誰敢闖,望明月,心悲涼,千古恨,輪迴嘗,眼一閉,誰最狂~”
“我去,我說大哥你這月光唱得絕啊!還有這手無與倫比的好琴,教教我怎麼樣?”站在右邊的王曉天眼睛發光了,魏文蒼則是一臉地無語。
“小子,不想死就別出聲,他來了。”白袍男子沉下聲,把膝蓋往琴底一撞,琴身旋轉着飛起,他把琴提在腰間,彷彿側成了一把琵琶。
“我這愛琴是用來對付怨者的,可不是用來做樂器的。”他低笑了一下,忽然表情一肅,曲調加快不少,五指隨着琴絃高速跳舞。
“我去,這歡快的曲子是鬧哪樣?”王曉天和魏文蒼都有點反應不過來。
“天蒼蒼野茫茫dj,敵人比我想象得要多,自然得換一首節奏快的曲子。”
廊末倏地閃過一道道黑影,兩旁的窗戶風聲大作,刺耳地幾乎要磨破耳膜。
“這裡居然有八個怨徒,三個怨師,一個怨使,都快成怨巢了麼?”白袍男子瞬間就作出了判斷,左耳一動,那一側的窗戶猝然破碎,濺出細碎的玻璃,一團黑色的氣體帶着鬼哭狼嚎洶洶而來。
“哼,一點負能也想做暗器?”白袍男子把身子一轉,拉出一根琴絃蹦射出一線金色的切光,將玻璃與黑霧爆爲虛無。
“神州的浩者?”彷彿有千百個聲音在廊裡迴響,帶着驚異和憤怒。
“很不幸,答對了。”
“那麼,你們這幫縮在陰暗的蟲子即將被我審判。”
白袍男子似乎毫不畏懼,大笑三聲,狠拍琴身,一股金色的正能從琴身劇烈地波動出來,捲起滔天巨浪。
“兩小子們,看好了,這是我給你們上的第一課。”
男子氣勢軒昂,眉宇間散出浩然之氣,只屈指一彈,幾道模糊的黑影就在黑暗中痛苦扭動顯現出來,彷彿遇到陽光的掙扎的吸血鬼。
事後……
“怨者?我們要殺了他們麼?”
“不,我們只需要淨化他們體內的負能即可,如果真的罪惡滔天,那麼自然有我們神州的法律制裁他們。”
“看來你們也不是我想象中的那麼霸道嘛,我以前怎麼從沒聽說有什麼神州?莫非是凌駕於任何法律之上的存在麼?你們的每句話難道都是不可抗拒的法律?”
“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我們終究是爲人民的幸福生活服務的,在神州的浩者都是能夠操控正能的精英。”
“那麼如何才能操控正能呢?”
“第一人要陽光,陽光還不夠,爲人謙遜和善,從小到大對別人只有鼓勵與忍讓,不打架鬥毆,就算學習差也毫不氣餒,不對命運服輸,充滿愛心,能與形形色色的人相處融洽,肯無條件幫助或拯救那些身處在痛苦中的人,必要時敢犧牲自我成全他人……”
“舉個簡單的例子,如果你能和一個抑鬱者談天說地讓他改善自我天天充滿正能量就算是勉強合格。”
“聽你這麼說這個人設蠢得就像聖母救世主,世界上沒有的吧?”
“可以這麼說,但是浩者只對該聖母的人聖母,比如普通老百姓,犯罪的人不包括在內。”
魏文蒼疲憊地睜開眼睛,這場夢做得很累,他睡得並不好,可他現在睡意全無,也許是昨天KTV玩得太嗨了吧?
魏文蒼輕輕下牀穿上拖鞋,寢室裡的光線還是昏暗的,室友也睡得很死,鼾聲如雷跟豬似的。他走到陽臺,將關機的手機啓動,看了眼時間,是五點整,離自習課還很早。
魏文蒼忽然記起了那件被他壓在行李箱裡的軍服,想着是不是偷偷穿一下看看合不合身,但是他很快又打消了這個念頭,畢竟室友還在睡覺,吵到他們就不好了。
即便他們也經常吵到自己沒有顧過他的感受,但是他習慣了忍耐,不代表室友可以忍耐,要是被他們責怪了,他心情也會變差,等於自討沒趣。
將腦海雜七雜八的想法拋去,魏文蒼對着洗漱臺的鏡子,努力想象自己穿上軍服後的模樣。
大學畢業後,就得去執行任務了,父母那邊只能編謊話應付了,或者麻煩任法然用催眠術給他們植入一段虛假的記憶。
他什麼都考慮過了,已經做足了心理準備,所以他現在很想找一個女朋友,體驗一下情侶間的甜蜜,這樣一來,即便未來孤生也沒有遺憾了吧?要是可以發展到談婚論嫁的話,他也會負責到底的。
“魏文蒼少校,你真酷。”魏文蒼盯着鏡子裡昏暗的自己,自語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