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夏彈琴許久之後,琴音這才漸漸止歇,此時鞦韆已然停了下來,那盈媗微低矜首,卻也不知想些什麼,臉上竟是含有幾分沒落之意。見盈媗如此,南宮夏便開口道:“你怎麼了,可是有何傷心之事。”
“沒什麼,我又能有什麼事呢。”盈媗道,她搖搖頭,然後擡首望向那並無白日的蒼穹,過了好一會兒,才又聽她說道,“再美麗的景象,均不是繁華一夢而已,既然是夢,終歸會有夢醒之時,若是待得夢醒之時再去痛苦,不如在夢中便不要想得太多,省得夢醒之時反而徒增煩惱。”
“人生在世,也不過只是一場虛空大夢而已,若是畏首畏尾,那活着還有什麼意義,所以應當珍惜眼前之物,以做到生盡歡而死無憾而已。”南宮夏道,此時他又何嘗不知對方所言何物,但事已至此,他卻是也不知如何才能解答她心中疑惑,人力,終歸是有窮盡之時。
“珍惜眼前。”盈媗苦笑一聲,她搖搖頭然後低頭看着南宮夏,只見她將素手一揮,她的身邊水屬靈力便就此凝聚,很快便又出現了另一個盈媗,只見那個站於鞦韆旁白的盈媗道,“可是,現實與夢中之物均是似真似幻,非真非幻,你怎能看得清楚。”
“這便是佛家所言的色既是空,空既是色,色不亦空,空不易色吧。”南宮夏道,他輕輕一嘆,不再去說這個問題,因爲此時他也知道,無論是鞦韆上的盈媗,還是鞦韆旁的盈媗,她們都只是一個幻象而已,雖然這種幻象逼真到南宮夏根本無法分辨得出。
其實對於這句話,而宮夏也是一種似是而非的理解,也許只比一般凡人看得深入一些,但比起真正入門的佛門修士,他的理解卻又是顯得頗爲虛妄稚嫩。
“不如……”那鞦韆邊上的盈媗道,只見她素手一揮,那坐於鞦韆之上的盈媗便已化爲了點點輕霧,進而消散於四周,而站於鞦韆邊上的盈媗則走到南宮夏身前輕聲道,“不如,你便在這裡陪着我,可好。”
此時盈媗爲何會有如此想法,也許只有她自己纔會知曉吧,也許,可能連她都不知自己爲何會有這樣的想法,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在這裡陪你?!”南宮夏道,他微微猶豫了一下,見盈媗臉上的失落難以掩飾,他便想要答應的,但南宮夏還未說話,就見盈媗伸出食指放到自己脣邊,示意他莫要再說。
她的手指極爲冰涼,卻是沒有哪怕一點溫暖的存在。
“不要將你的答案說出,無是結果如何,都不要說出。”盈媗道,她似乎感覺南宮夏也有幾分不開心的樣子,她便輕輕一笑,然後又道,“我只是與你開玩笑呢,就算我想讓你來這裡陪我,我也不知如何才能做到的,你我畢竟都只是一個幻象而已。
聽到此話,南宮夏心中卻是一陣難過,只是當他想要說話時,卻見盈媗輕搖素手,示意他不要開口。
又過了一會,只見盈媗的表情變得極爲神秘,她看着南宮夏的眼睛,然後輕啓朱脣,一個字一個字的說道:“既然你不來這裡陪我,不如,便由我去陪你如何。”她後邊一句話說的卻是極快,說完之後她又是爽快一笑,竟是讓南宮夏摸不到對方究竟是想了一些什麼。
“你來陪我,若是可以,那自然是最好的了。”南宮夏道,他於心中一嘆,然後搖搖頭,這纔看着盈媗道,“只是,若是能離開此處,你又怎麼會被困在此處如此之久。”
“此事便是我的秘密,自然是不會告訴你知的,你便說你願不願意便好。”盈媗道,此時只見她從虛空之中取出一套茶器,然後又煮起茶來,她專注於此事,自然不會再與南宮夏說話,而南宮夏便靜靜地看着這一切,也不會去打擾於她,這些事情在盈媗作來,自是若行雲流水一般帶給人一種別樣的美感,這種嫺靜與氣質卻非語言所能形容的。
待到她將這一切做完之後,她才爲二人各倒了一杯。南宮夏拿起杯子道:“謝謝。”說完他便緩緩飲盡,濃郁的醇香讓南宮夏一陣回味,只是其中依然有幾分奇怪的感覺,這本來是溫熱的茶湯,入口之後也是暖意襲人,只是入喉之後,卻有一股若有若完的寒意在心澗流淌,不過想到這裡的本質,南宮夏心下也就釋然。
此處一切本就如盈媗所講,均是大夢一場而已。
“你還未回答我的問題呢。”盈媗道,她提壺又爲南宮夏倒了一杯,同時又以極淡的語氣說道,“你,是不是不大願意。”不過她在後邊卻是又暗自加了一句話,那便是“女子多了,也是一種極爲痛苦之事。”
她這句話南宮夏自是不知道的,否則南宮夏豈不是自認爲冤枉死了。
“若是盈媗可以伴我同行,我自然是非常高興,也許做夢都會笑到將自己吵醒呢。”南宮夏道,對方既然不讓自己去問個中道理,他自是不會再去詢問的。
“好,一言爲定,不可反悔。”盈媗道,她將右手少指與拇指伸出,南宮夏見此,便伸出左手,少指勾在一起,而拇指指肚相觸,之後二人便是相視一笑。
“走吧,總不好一直坐在此處的。”盈媗到,只見她右手一揮,此處場景再換,便又換作了一處草原所在,她走在草原之上,同時開口對走在她身後的南宮夏道,“你可知道我現在最大的願望是什麼嘛。”
“莫不是想去城市。”南宮夏道,此時他也只是隨意一說而已,心中並未作多想。
“你怎麼知道的。”盈媗轉過身來看着南宮夏道,見南宮夏似乎也說不上來,她便暗自一笑,然後又道,“我現在最大的願望,便是畫出一幅城市的畫卷來,要有川流的人羣,要有買貨的小販,要有各種各樣的建築。”只是說到最後,她本來是歡快的語調卻又變得哀愁了起來。
“怎麼了。”南宮夏道,但他很快便已猜到了箇中原因。
“我從未見過各種不同的建築,也未見不同人不相同的表情,沒有見過,我自是無法畫出,就算畫出,也是一些毫無生機的廢品,畫中之物其實也要有靈魂的,否則無論你的技法再好,畫卷也是沒有生機的。”盈媗道,這一點,便是她畫中最大的弱點,所以她可以畫出山川大河,卻無法畫出城市,無法畫出各種各樣的人物。
“他日,他便帶着你走遍這大江南北,讓你想畫什麼便畫什麼,你說好與不好。”南宮夏道,但他說完後便又暗自後悔,這種承諾其實根本是無法實現的。
盈媗緩緩向前,二人無未說話,一時間場面竟是極靜。許久之後,卻聽二人同時開口,盈媗便淡淡一笑,然後說道:“你先說吧。”
“你先說。”南宮夏道,此時二人便在一處小溪邊上坐了下來,南宮夏躺在草叢中望向空中的流雲,流雲潔白,天空湛藍,此情此景,卻是極爲美麗,然而美中不足的便是此處沒有太陽。此時南宮夏想問的問題便是此處爲何沒有太陽。
“那好吧,我先說。”盈媗道,她也學南宮夏躺了下來,然後望向那浩瀚的蒼穹,此時她便感覺自己好生渺小,自己的悲歡離合在這蒼穹之下便是變得不足一提。如此,她的心中卻是開心了許多,只見她輕輕地說道,“你還否記得,在你解決那些妖修之亂之後,那裡遺留了許多怨念與戾氣,在你立派的地方,那裡亦然有許多的怨念與戾氣,你雖然將這些戾氣吸入了識海,但你不作處理,他日可能還是會對你造成不利的影響。”
至於會造成怎樣的影響,這盈媗雖然知道,但她卻是沒有將其說出。
“我本來是有自己的打算,只是這些時間有些匆忙,卻是耽擱了一些時間。”南宮夏道,成立新派卻是很忙,更何況他身邊能幫自己的人卻是幾乎沒有,除了毫無經驗的許易之外,卻是再無他人可用。
“還有,你體內的那個,那個女孩,她的來歷也是過於奇怪,你還是要小心一些的。”盈媗道。
“你是說履霜嘛。”南宮夏道,自妖修之事過後,南宮夏對南宮履霜的介心卻是少了許多,雖然她是由怨念與戾氣凝結而成,但在南宮夏看來,她似乎便是自己的女兒或是妹妹一般。
“南宮履霜?!名字起得卻是不錯。”盈媗道,此時她閉上雙眼,不再去看這些並不真實的幻象,而是以極輕的聲音道,“所謂踩踏到霜地就應知道玄冰將至,你既然知曉,那我也便不再多說了。”
一時間無人說話,場面卻是安靜之極。
南宮夏望着這幽幽白雲,然後轉頭看了看身邊的盈媗,只見她雙目輕閉,呼吸均勻,似乎已是熟睡,南宮夏便以極輕的聲道道:“盈媗,你是睡着了嘛。”此時盈媗並未答他,南宮夏心中雖然奇怪,但也沒有再行多說。
如此,時間流逝,過了許久之後,卻又聽見盈媗道;“你方纔想要問我什麼的。”
南宮夏見她此時已然睜開雙眼,此時二人轉頭望向對方,均是淡淡一笑。南宮夏轉頭望向蒼穹道:“爲何此處會沒有太陽的。”
“這個問題。”盈媗也望向湛藍的天空,語氣中卻有幾分失落之意,她淡淡地說道,“這個問題,我似乎是告訴過你的。”
“盈媗說過的,我又怎麼會忘記的。”南宮夏道,回想當初的回答,南宮夏便又說道,“只是,你既然可以變換此處場景,爲何不能加上一個太陽的。”
“太陽乃是陽氣凝聚之所,你讓我一個女子,又如何畫得出來,就算畫出,也是沒有靈魂的。”盈媗道,這個答案與方纔一樣,均是繪畫之道必須要有靈魂的存在。
“原來如此。”南宮夏道,見此他便不再去說繪畫與幻境的事情,轉而談論另外一些以樂施展術法的事情,也不知是否因爲盈媗並不喜歡這些殺戮之事,是以她也只是有一句沒有一句的應答着。
且說在七絃谷一地,琴姬正拿着一個水壺爲她自己所種的花草澆水,她卻是感覺到了外界法陣的一陣變動,她輕輕皺了皺眉頭,然後便走向了屋中,只見她以素手廣袖撫過青銅水盆,盆中便泛起了點點藍光,爾後水中景象便已轉入了法陣擾動的地方,只見一位身着白衣的少女步履凌亂的在陣中亂闖,而她的身後卻有幾個修爲高上一些的女子追了過來,幾人也一同陷入了這迷陣之中。
珍姬搖了搖頭,只見她將手指伸入盆中輕輕點了一點,盆中景象便已轉換,然後她便以另一隻手撫過了水面,之後她便又回到院中繼續給自己的花草澆水。
“你是何人,來到此處,可是有何事。”琴姬問道,原來此人便是那方纔闖入了幻陣的少女。
“姐姐,救我。”那少女道,她回身望了一眼身後,卻並未見身後有人追來,她這才輕輕一嘆,不過當她回頭再看琴姬之時,自己的心中卻有幾分自行慚愧起來,她自認爲自己長像也是清秀,但在這女子面前,自己與她彷彿便是土雞與鳳凰的差距一般。不過很快,她便已想到追自己的人應當會很快追到自己,她再看一眼前女子,才發現這目光如水般淡然的女子並沒有哪怕是一點點的修爲,於是她便對琴姬道,“對不起,姐姐,我不能連累於你,我這便走了。”
“你放心吧,追你的百花谷衆人是找不到你的。我與你家前任宗主兢耀也算舊識,你便在這裡留下來吧。”琴姬之所以會如此說,其中一個原因便是血靈宗現在的結局在許多情況下都是她自己造成的,在另一個方面,也是因爲這少女心地善良,卻是讓她不忍心不去幫她。
“前輩。請受弟子一拜。”這少女道,她見這女子竟然不但知曉追自己之人的身份,而且還是前宗主的朋友,她心中這才一安。
當然,讓她安心的另一個重要的原因那便是琴姬的氣質,琴姬表面雖然如此淡然,但卻給她一種非常親切的感覺,就如她便是自己的母親或是姐姐一般。
若是南宮夏見到這少女,也許便會認出她來,這少便是當初將姜蘊芝遺留物交給南宮夏的那個着孝的少女。